失落53区·11(1 / 1)
安隅睁眼时身处一辆货车车厢,歪斜的视野随着行驶颠簸着。 一双猩红的眸刻毒地盯着他。 安隅一下子坐直了。 从身上滑落的衣服提醒了他为什么一别两日,蒋枭还是那么恨他。 ——他披着秦知律的风衣,昏睡时一直靠在秦知律肩上。 “……” 在队友炙热的注视下,他艰难地回忆起凌秋讲过的一个八卦,住在楼上那个胸大腰细的女人搞上了资源长,不仅因此拿到大量高级货,还裹着资源长的制服在其他贱民前走来走去。 凌秋给她的评价是:妖艳贱货。 “醒了?”秦知律随手拾起风衣。 那只手套已经被收回去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从没见过秦知律的手。 “比利已经重建了53区的波频,葡萄和莱恩在前面开车。”秦知律朝车尾看了一眼,“他们在内城遇见了瑞金中尉。” 角落里的军人满脸胡渣,没什么精神地冲安隅点了下头。 蒋枭突然咳嗽起来,安隅这才发现他虚弱地靠着墙,浑身都是暗色血迹。 “蒋枭伤惨了。”比利一脸惆怅,“你也不让人省心,律带你来时吓死我了,一身的伤。” 安隅的外伤已经得到照料,生存值回升到75%。 他突然想起昏倒前的事,“资源站的面包呢?” 比利直翻白眼,“能拿上的我都拿上了。除了你,没人稀罕那玩意。” 安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角落里堆着的面包袋,浑身的紧绷感终于卸掉一些。 蒋枭讥讽道:“贱种就是贱种,除了吃,你还会琢磨点别的?” 除了吃,还会琢磨取悦长官,每天都在琢磨。 安隅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凭借他有限的聊天经验,这句话可不兴说。 但蒋枭似乎读懂了他的心声,杀意快要从那双红眸中爆出来了。 安隅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地挪开视线。 秦知律忽然看向蒋枭,“汇报精神力。” 车厢陡然静谧,蒋枭的手不自在地遮在终端上。 过了许久,他才道:“已经不再下降了。” “我问的是目前数值。” 蒋枭胸口起伏,别过头道:“48。” 比利在一旁赔笑,“那个,虽然跌破了50警戒线,但离30还远着呢,别这么……” “你应该清楚30是底线。”秦知律平静得令人发冷,“控制好自己,不然一旦跌破30——” 蒋枭猛地扭回头来,“我就得死吗?” 冰冷的机械咬合声。 秦知律把专杀畸种的热能子弹弹匣扣进手.枪,“你只能死。” 安隅噤若寒蝉,静止般地盯着地面。 蒋枭散发的难过的情绪几乎要挤爆车厢,他忽地朝安隅看来,“那么我想问,一个基因熵0.2的人类,一身外伤暴露,他接触了多少畸种?他的精神力又下降到多少?” “他?”秦知律朝安隅瞟一眼,把枪收回枪套,“接触了三次。单杀一级畸变螳螂人,被巨水母缠绕,单杀水母人。” “单杀两个畸变者?你啊?”比利瞪圆了眼,“怎么做到的?!那玩意我宰都费劲——等等,这不重要,你现在精神力多少?有没有畸变?” 秦知律看着安隅的侧脸,淡然开口,“没有畸变,精神力也没有下降。” 进入53区以来,这个弱小的人类一直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每一次看似被迫应对危机的行动,实际上都在靠近他自己的目的。 口口声声说怕死,却胆敢拿畸种来试异能。被镰刀架在颈上,被水母反复刺入,抽翻在地粗暴拖行,直至感官尽失摔倒在雨里,终端上的精神力从未变过。就仿佛在这具脆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高高凌驾的大脑,旁人只能被俯瞰,休想染指。 车厢里死寂了片刻。 比利喃喃道:“你知道你有多……诡异吗?” 安隅逃开蒋枭目眦欲裂的瞪视,皱眉转向秦知律,“您怎么知道我被巨水母缠绕?” “这不重要。”秦知律自然地收回视线,“先看这个,记录仪拍下了蒋枭他们的战斗过程。” “哦。”安隅只能略不甘心地点开终端。 战场在一处脏乱的汽车站。 超畸体是个二十来岁的男生,脏绿的头发,皮肤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站在死角里对着镜头阴恻恻地笑。 安隅一下子按了暂停。 “怎么了?”秦知律观察他的反应,“认识?” “嗯……”安隅拿起终端确认,“0313。” 竟然是他。 那个男生住在和安隅同一栋楼里的最逼仄的角落,0313是低保编码,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也无人在意。 他独来独往,唯一的朋友迁去了54区——就是那个试图把兔类基因带入53区的感染者。他混进53区后直奔0313,尽管还没敲门就被击毙,0313却还是因此被认为不干净。 安隅在目睹枪击之后吓得睡了好几天,醒来才听说0313失踪了,有人目睹他深夜走入了运河。这没什么好意外,每年都有贱民莫名其妙地自杀。但那条运河原本是连接两条海洋的活水,前阵子却突然停止流淌,溢满恶臭。 秦知律问道:“是孤儿?” 安隅点头又摇头。 凌秋提起过,0313有父母,很多年前搬去资源更充沛的9区了,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都进了主城,只有0313被遗弃。 比利嘀咕道:“生三个孩子,竟然有两个是高基因熵?” “这种事很难说。”蒋枭哑声开口,“大脑一直在研究什么基因组合能提升下一代高基因熵的概率,似乎已经有点眉目了。” 比利叹了一声,“死在运河,难怪有那么多水生畸种孩子。” 安隅不明所以,“孩子?” 秦知律让视频继续播放。 超畸体周围爬满千奇百怪的昆虫和软体动物,黑压压地朝蒋枭爬来。 蒋枭下半身蛇化,金红的蟒蛇尾横扫过畸潮,蛇鳞展开刃浪,无数畸种尸体被扬撒向空中,超畸体身上随之大片爆血。 安隅盯着屏幕,“杀死孩子,超畸体会受到反噬?” “他受到反噬,就是城里电能错乱的时间点。”秦知律解释。 “那为什么很快就又……” 安隅还没问完,超畸体就阴笑着吐出了舌头。 像蛙舌一样细而韧的长舌,令人眼花缭乱地吞吐着,被抽舔到的伤口迅速愈合,新一批畸种从他身下涌了出来。 蒋枭从墙上撑起身,“我们暂时将它命名为蛙舌,它的能力是意识投射、基因辐射和自我修复。53区所有畸种都只是它复制出的一小段基因,它的意识编码在孩子身上,让它们保持一致行动,先获取人类基因,再弱肉强食,不断自我筛选,直到孵育出新的超畸体。” “这位伟大的妈妈自己没有战斗力,但能源源不断地生孩子,让孩子占领这座城市。孩子受伤会反噬妈妈,但妈妈可以通过自我修复来产生新的孩子,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是——瞬间。”蒋枭笑得讽刺而绝望,“这里没救了,除了像当年95区那样热武器清城,我想不到其他出路。” 安隅想了想,“有比水母和螳螂更厉害的孩子吗?” “看完。我没义务向你汇报。”蒋枭又靠回墙上,疲惫地闭上眼。 视频中,不计其数的畸种被那道仓红的蛇尾裹挟而起,血液和粘液如雨般纷落。 超畸体爆血不断,它立即故技重施,吐出舌头——就在这时,镜头后突然飞射出数根深紫色藤蔓,利落地勾住了那根舌头! 祝萄站在高处,纤细的身影稳立于气浪之中,神情专注,几根藤蔓柔柔地覆着蒋枭的伤口,其余则尽数扯住超畸体的舌头,四两拨千斤地控制了整个局势。 蒋枭蛇尾高扬,果决地向超畸体的脑袋抽去—— 一声重响!突然出现的一根水母触须把蒋枭击飞,狠狠刺入蛇尾! 等等!不是水母! 镜头摔在地上翻滚几周,终于仰起视角看到上方巨大的怪物。 ——那是一条将近三米的人型章鱼,腰部以下盘旋着几十根触手,它们粗大得恐怖,每一根的尖端上都扭曲着不同的人脸。 蒋枭闭眼咳了两声,“当时我的终端报警报疯了,它的基因熵至少有十万,那些脸都是它吃掉的同类。水母和螳螂还在外城斗,但内城的章鱼早就完成多轮筛选,登上53区食物链顶端。它是妈妈的好大儿,聪明强大,并且依旧对妈妈非常忠诚。” 一直沉默的瑞金中尉起身,“你们的人受了伤,不能一直开车,我去换他。” 蒋枭也缓慢起身,“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看垃圾睡觉上。” “对了。”他又顿住脚,“根据莱恩探查,内城一共有8只一模一样的妈妈,推测只是超畸体复制的分身,真正的超畸体还躲在暗处。” 压抑的氛围笼罩了车厢。 秦知律神情凝重,像在做某种重大的考量。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向全城发送警示。”比利叹了一声,“远离雨水,不要开灯,螳螂只吃同类,对吧?” 一直沉默的安隅忽然轻声说:“还有,水母只能感受动态。” 比利惊讶,“什么?” 安隅看着车厢地面,“被水母缠绕时,不挣扎就没事。” 到53区的第一晚,他趴在窗前看水母落在水虫身上,那些水虫一动不动,过一会儿水母就蠕动走了。当时他以为畸种都是一伙的,直到后来发现水母和螳螂之间的竞争关系,才意识到保持静态或许只是水虫的求生本能。 “老天爷!”比利痛心疾首,“出发前我赌你活着回去怎么才赌了1积分啊!” 蒋枭冷道:“没凭没据的推测。” 安隅轻轻摇头,“验证过的。” 被车库里那只大水母缠绕时,尽管紧张得要死,他还是努力保持了静止。 虽然他现在有点怀疑那只水母不是因为这个才没伤害他。 他忍不住又瞟向秦知律,秦知律平静回视。 安隅从和长官的微妙对峙中挪回视线,闷道:“反正,看过的东西我都能记住,不会出错的。” 凌秋说,这是贱民天赋演绎到极致的表现——内化一切所见所得,不仅仅是食物。 等大家都走了,秦知律拎了一袋面包过来,“吃点东西。” 安隅立即把纸袋圈在怀里,刚咬一大口面包,就忽然听他问道:“晕倒前,你说你的异能怎么了?” 一口面包差点噎死。 安隅低头掐着手里的纸袋,含着面包囫囵道:“就是……畸种的感染似乎会让我发生一些变化。” 秦知律也跟着低了低头,“什么变化?” “能跑得比较快。”安隅把面包噎下去,声音逐渐变小,“就像少尉录音里说的瞬移。只是水母人可能基因熵还不够高,这项能力只有一点觉醒的迹象。” “嗯。看来只有真实的畸种基因才对你奏效,诱导试验的模拟频率不行。” 安隅悬着一口气,“感染只是开始,一旦它尝试获取我的基因——就会被……爆体。” 这项能力听起来非常像一个超畸体。 安隅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会让秦知律怎么看他。他很清楚,这些异能只能被动地对试图感染或摄取他的东西使出来,如果秦知律突然拔枪给他来一下——这种朴素的杀人方法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他焦虑得想要再吃一百条面包,轻声道:“虽然我是兔子安的同类,但我没有失智。长官,我是可控的。” 秦知律严肃地盯着他,“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的。”安隅轻轻搓着破碎的囚服布料,“我会尽量多杀几个畸种,证明自己。” 秦知律忽然低了下头,安隅错觉见他勾了勾唇角。 “好。”他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淡然,“多杀几个畸种,也尽量多救几个人吧。” 他抬起手,在空中静止了一瞬,还是落在安隅头上压了压。 “你们说什么呢?”祝萄从里面出来,纳闷道:“兔子安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见秦知律没有阻拦的意思,安隅闷道:“是我的畸变型。” “你畸变了?畸变型是兔子?”祝萄皱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表情像在看一块过期的压缩饼干,“兔子畸变会长成你这样?” 安隅不明所以,“你了解兔子畸变?” “我太了解了。”祝萄咕哝,“兔类畸变很辣,你不太典型。” “辣?”安隅没听懂,“什么意思?” “搜一下,197层长官资料。” 安隅在终端上点了点。 唐风,25岁,军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精英上校。 在执行清扫任务时感染畸变,基因型是羚羊兔。 照片上的唐风一头深灰色头发,浑身包裹在漆黑的紧身作战衣中,宽肩窄腰,翘臀兼具力量与肉感。 他肩扛炮筒,锐利地直视镜头。 祝萄骄傲一笑,“我长官,辣不辣?” “……” 安隅终于想起了这个词汇,凌秋在讲八卦时经常使用。 “其实我也——”他下意识反驳,却又止住了。 祝萄问,“你也什么?” 凌秋说过,如果他从小能吃饱,好好长大,别总裹着破口袋似的衣服,应该也挺辣的。 但是算了。 安隅面无表情地向后坐了坐,“没什么。” 在这种事上攀比应该不能增加长官对他的好感。 面包没有,房子没有,小命没有。 屁股翘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