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文棠阁(1 / 1)
那块玉! 安厌立即想到了这一点,无论怎么看,将自己女儿的东西送去当信物,这种事也太容易让人多想了,指腹为婚在古装剧里是屡见不鲜的情节,安厌心里也想过太多次这种可能。 但安厌现在寄人篱下,且别无所长,从刚才这位伯父听说自己没读过书的反应便能看出来,他对自己有些失望。 仅靠余惊棠和他“先父”之间的旧日情谊,便能让这位伯父下嫁女儿吗? 若最后再弄出一些退婚的戏码,到时难堪的还是他自己,能留在相府已是不易,安厌如今并无这份奢求。 而且,那个余晚,似乎已经不在人世了。 安厌脑海里又闪过余念那清冷的身影。 余惊棠看着安厌沉默不言,便问:“怎么?” 安厌面露为难之色:“多谢伯父好意,只是家父新丧不足一年……” 余惊棠轻抚着下巴处的山羊胡,欣慰道:“恪守孝道是好事,你有这份心便好,无需守死规矩,你父光烈也并非迂腐之人,既把你托付于我,也是希望我能照顾好你。” 安厌只得说道:“但遵伯父之命。” 余惊棠便又说道:“我挚交好友有一女,在雒阳颇有才名,容貌才气俱是绝佳,配你绰绰有余。” 安厌:“……” 余惊棠继续说道:“此女不凡,但心气也高,你需勤勉读书,才能不被其轻看。” “侄儿谨记。”安厌应道。 余惊棠这才满意地点头道:“你且回去吧,两日后我再带你去你未来岳丈府上拜访。” 他本想考校一番安厌的学问如何,但见他不曾读过什么书,便只好就此作罢。 安厌听余惊棠话中意思此事已经敲定了,也不需问那女方意见如何,但细想来也是,当朝宰相想做什么事还不都是轻而易举。 他退至门口时,忽又听见余惊棠的声音:“府上今晚设了家宴,勿要缺席。” 安厌身形一顿,目光望向里间拿起书册的余惊棠,躬身一礼。 “侄儿记下了,侄儿告退。” “嗯。”得来的只有一个平淡的回应。 安厌能感受到余惊棠对自己的格外关怀,看来余惊棠和他那位“先父”的交情匪浅,不然也不会刚见面第二天就送老婆了。 这对安厌而言也是个比较好的信号,只要他这身份不暴露,未来的待遇就不会差。 时间尚早,安厌准备回到住处吃些东西,却惊讶地发现在所住别院门口遇见一人。 余念。 她今日的打扮仍旧偏中性,素白的贴身长衣,料子细腻,将她的身段衬得修长,交领上有着金色的刺绣花纹,只是领子合的太严实,白皙的秀颈下什么也见不着。 “余小姐。”安厌简单问候了下。 “嗯。”余念语调平淡,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清冷,她的冷很有攻击性,让人无法靠近,这样的人你若想主动与其拉近关系的话,反倒被招来敌视。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余念问道。 “伯父只是关心了我一番。” 安厌的目光在余念脸上飞速掠过,这张脸精致的完全没有缺点,只是被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盯着太不舒服。 “没说别的吗?”余念又问。 安厌稍作沉吟,也不知她是在意什么…… “伯父关心了我的婚事。” 起初余惊棠问及他婚事时,他还想到了余念,若自己的身上真有什么上一辈人所定的婚约的话,那而今余晚离世了,有没有可能会把余念许给自己。 当然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他也只能在心里想象,余念虽然长得极美,但这样的女人太难驾驭。 “他都说了什么?”余念再次问道,安厌注意到她的呼吸突然一紧。 “伯父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说对方是个才女。” 余念顿时皱了皱眉:“只有这样吗?” 自己是没说出她想要的答案吗……安厌心想着。 这个余念似乎和余惊棠的关系并不融洽,他没有听见余念对余惊棠有过一句父亲之类的称呼,全都是用“他”替代,甚至会直呼其名。 “伯父还说,那女子是他挚交好友之女。” 余念这才有些意外,看着安厌愕然半晌,才不由说道:“你倒是撞了大运。” 安厌问:“余小姐知道伯父所说那女子是谁?” “整个雒阳城都知道。”余念缓缓道。 安厌不由咂舌:“这么有名吗?” “称得上他余惊棠挚交好友的,雒阳城内只有礼部侍郎闻人云谏,而闻人云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人称才貌双绝的闻人锦屏。” 听这名头,这女子还真不是凡俗,不止出身尊贵,自身也足够优秀。 这样的女子余惊棠就这么把她许给自己了? 安厌忽然有种如梦似幻之感。 而余念这时忽又问道:“他没再提过别的什么人吗?” “余小姐指的是?” “那块玉的来历。” “伯父并没有提及。”安厌摇头道。 余念蹙眉道:“你为何不问,我不是同你说过……那块玉的事吗?” 对于余晚,安厌心里也十分好奇,但又想起了相府总管王贵的告诫,他牢记“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好奇心能杀死猫。 安厌说道:“余小姐若是想知道什么,何不亲自去问令尊?” 余念不再说话,而是一双眼又冷了几分,紧紧盯着安厌,最终转身离开了这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安厌心里思索着。 这余晚无论牵扯了什么,人不和他主动提起,他便不去过问,这相府如今称呼余念为大小姐,不就是有人想把以前的一些东西掩盖下去吗? 他又何必去做一些让别人所不喜的事。 和余晚相比,他现在心里更在意的是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闻人锦屏。 也不知才貌双绝的评语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否有余念漂亮。 安厌心里无端又想起昨日进雒阳之前,近距离面见的那位玄仪真人,会不会也是个美人。 吃过早饭,安厌让仆人张全领着自己在相府里转了转,相府之大,仅是外院安厌便逛了将近一个时辰。 在外院安厌见遇见了不少并非仆人打扮的人,这些应是余惊棠的学生门客,他们见了安厌有的还会主动上前问候。 宰相门人,大都是仕途中人,有的在宰相手下任职,有的则是刚得了功名尚未补上实缺,暂居在相府。 这些人一个个儒雅斯文,在面对安厌时都很客气,身着华服出入相府的人都不是寻常人,他们不敢随意怠慢。 在相府转了一圈下来,景看了不少,人也见了许多。 安厌坐在一处廊亭休息,亭子下方蜿蜒淌过一道潺潺细流,两侧还用许多的鹅卵石铺就,岸上种着明艳的花草。 安厌感叹富人的生活真是奢华,相府内的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这一点。 就像这亭檐上所挂灯具,下面都坠着精致漂亮的流苏。 “相府里可有看书的地方?”安厌想了想问道。 “有个文棠阁,是平日里相爷门生爱去的地方。” “那走吧。” 安厌在张生的带领下又在相府内穿行许久,来到了一处无门的别院,远远瞧见一栋二层阁楼。 “安少爷想看书的话进文棠阁里就行了,里面还供有茶水饭食,下人是进不去的,我在这儿等着安少爷。” 文棠阁门口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一个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这是林老,年轻时曾做过鸾台舍人,致仕后一直留在相府负责管理文棠阁。” 这老者要比余惊棠还长一个辈分,安厌走过去施礼,林老只是轻抬眼皮道:“生面孔啊,哪年的进士?” 张生在一片恭敬地解释:“林老,这是相爷之侄,安少爷,并非府上门客。” 林老闻言只是“哦”了一声,便没了其余反应,继续看起了自己的书。 安厌也没怠慢,再施一礼才转身向着阁楼内走去。 林老这时又道:“看书时爱护些,如要借阅到此记录。” 走进大门,安厌便嗅到一股浓浓的书墨香气,就同前世的图书馆一样,文棠阁内也提供了专门看书的座位,另一侧则是陈列整齐的红木书架。 一楼很安静,在此看书的人约有十几个,安厌径直走向书架,在上面浏览起来。 诗文、乐谱应是最常被翻阅的,这里的红木书架被摸得锃亮。 安厌却对这些并没什么兴趣,来到一处放置史书类集的书架,在上面简单挑选了番,拿出一本。 书上的字是贴近繁体字的,安厌大都认识,找了一处清静的座位坐下开始阅读起来。 玄唐九州,立国千年。 很快安厌脸上露出惊异之色,这个世界的历史远比他想象离谱。 千年前唐祖平定乱世,建立玄唐,并迫得仙秦、莽汉向玄唐俯首称臣,每百年一岁贡…… 安厌看书入了神,只剩下了翻动书页的声响,等他将整本看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惆怅。 玄唐九州、仙秦十地、赤明四海、莽汉八荒。 这世上只有一片大陆,幅员极其辽阔,而陆地被三个国家割据。 西北方的仙秦,修士之国! 西南方的莽汉,同样也是修士之国! 大陆周围环海,分成了四片海域,那里没有统一的政权,但却也遍布修士。 唯有占据东部,国土面积最小的玄唐,是一个严禁修行的国家。 但这样的玄唐,国力却远超另外三国,每过百年还要接受他们纳贡。 这种事看上去十分荒唐,凡人什么时候能站到修仙者头上去了。 但事实确实如此,玄唐立国之本,神机术、玄甲术。 那条盘卧在雒阳城上方的黄铜龙…… 长安重工,雒阳铁甲,镇国机神,九州圣兵! 安厌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陌生的古人世界,但没想到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修士。 寻仙问道、长生不老…… 这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的吗?为何玄唐要严禁修行,还对修士们极为仇视,将其称为妖人,在史书的后半段,有关仙秦的记录已经变成了妖秦。 安厌将这本史书放回了原位,而后又拿起一本认真看了起来。 在大陆上玄唐、仙秦、莽汉三国交汇之处,有一根擎天石柱,那里将三个国家分割了开来,三国彼此边界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擎天石柱那里被称为三界关,每到岁贡之时,仙秦、莽汉的使者便会从那里通过。 史书上记载的也只有只言片语,对很多事并未详述,三界关的存在,让那些修士们和玄唐彻底隔绝开来。 所谓的修仙者、妖人,也都是些传说故事,虽然史书确有所载,但人们也都见不到。 安厌在此翻阅了许多本史书,但大都是记述玄唐自身历史了,对外面的一切、千年前的一切所述甚少。 安厌转去了另一处书架,找到一本军工机械相关的书册,上面还有图画。 这是简单介绍一些机械军工的扫盲书。 玄唐之所以能够发展处这样的科技,是因为玄唐境内独有一种名为火磷的特殊矿石,仅是指甲盖大的一小块火磷石,便蕴藏着能够摧毁一座城镇的巨大的能量。 一个名为“师乾”的人发明了燃壶,有点类似于安厌前世的蒸汽机。 自此玄唐的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一发不可收拾。 安厌正看得入神,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个声音来。 “是安少爷吗?” 安厌蓦地惊醒,侧头看他。 “安少爷,已经酉时了,您的仆人在外面等您。” 安厌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午饭没吃的他感到腹中一阵饥饿。 等下还要参加余惊棠的家宴,这仆人叫他的时间正好。 他拿起桌子上的两本书,走出了文棠阁。 “借阅的话做个记录。” 刚迈出门槛,安厌便听见一个声音,是林老,还坐在那儿。 安厌将书放在桌上,拿起笔在一旁的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时还思索了下该怎么下笔。 “喜欢读史?”林老瞥见桌上的两本书,多问了句。 写完名字的安厌放下笔,轻笑道:“读史使人明智。” 言罢,他拿起书来同张全直接离开了,留林老坐在那儿有些发怔。 “读史使人明智……” 他嘴里不住念叨着这句话,一双老眼愈来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