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示好(1 / 1)
万年县衙,胥吏们严肃地板着脸,暗中已经窃笑。 匆匆上任又匆匆卸任的明府罗棠基,神色复杂地回望了头门一眼,沮丧地绕过照壁,开始下一段人生旅程。 这叫什么事啊! 只是拿捏一个微不足道的坊正,为长辈出一口恶气,怎就被贬去边州了呢? 自己倒霉还不算,连带着宋国公都吃了挂落,第四次罢相,撵到岐州当刺史了。 哎,谁能想到,一个根本不通医术的人,能用偏方误打误撞地解了长孙皇后之厄呢? 什么压制拿捏,在范铮的功劳面前都灰飞烟灭。 这就是命,半点不由人。 有人欢喜有人忧,世事从来如此。 县丞亓官植,若不是顾着官仪,都想来上一曲胡旋舞了。 梦想成真,居然能坐上县令的位置了,哈哈! 祖坟上冒青烟了! 虽然前面还有检校二字,品秩差距还有点大,未必能坐多长时间,可检校这段经历,在日后的升迁考量中,是占很大权重的。 这,是官场默认的规矩。 恭喜明府。司户史廖腾叉手为贺。 亓官植笑着摆手:检校哩,莫当真,差着八级呢,就算越级拔擢,一般也不会超过三级。倒是天上掉胡饼了。 廖腾笑道:这是天上掉的胡饼,也是敦化坊坊正范铮的功劳。听说,长孙皇后沉疴难起,被这后生用偏方一治,虽然不能治本吧,好歹也能治标。 听说,当时都已经准备了所以这后生嘛,从九品下将仕郎,一点不过分。 亓官植沉吟了一下。 让他放下身段去巴结一下小小的坊正,当然是绝不可能的,可微微示好还是可以的。 本官检校期间,敦化坊的色役,在能调整的范围内,调到最少。 这才是官场中人的做派,规则玩得明明白白的。 同一件事,最高罚五百,最低罚五十,这就是可以操作的空间,合理合法,谁也迸不出半点意见。 罚你五百是本分,罚你五十是情分。 廖腾慢悠悠地骑着灰骡转到敦化坊,看到坊门内的范铮正与武候相里干持枣木短棍,以刀法对战。 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可惜都被相里干轻易化解了。 范铮面目狰狞地全力一劈,却被相里干一缠一搅,再顺势一拍,手中的枣木短棍脱手而出,落到脚下。 再来! 弯腰拾起棍子,范铮继续出手。 没上阵厮杀过的人,武艺练得再好,也与搏命有区别。 范铮这胜负欲还挺强的。 哈哈,年轻真好。 廖腾这级别,要么乘羊车,要么骑驴,可这重量级的身材,怕累死羊压趴驴哟。 倒是骡子好,敦马都得四千三百文一匹,突厥敦马更是九千四百文一匹呢,骡子才三千文一匹。 谁让骡子没生育能力呢? 对面青龙坊隐约露出个人头,廖腾看了一眼,笑容收敛。 还是那些花胳膊,隐潭游侠儿。铁隐还打算报复呐? 狗东西! 要不是因为逢年过节,能多少收到一些隐潭游侠儿的孝敬,铁隐能看着他们栽进大坑里。 还以为现在是高祖太武皇帝当政呐? 他老人家去了献陵! 现在的范铮,依旧是坊正,却是隐潭游侠儿招惹不起的存在。 民不与官斗。 一个在九品中正制里敬陪末座的从九品下文散官,对于屁民来说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范铮或许没有能力主动招惹别人,却也不是区区游侠儿招惹得起的。 下了灰骡,廖腾笑眯眯地进坊门:哟,将仕郎在练武艺呐? 这一嗓子有点大,青龙坊那头的隐潭游侠儿应该听到了。 至于铁隐是不是想作死,廖腾就管不了咯! 廖腾年纪虽大,却当不了铁隐的阿耶! 范铮停下打斗,拿起一块巾子擦了把汗:相里兄长,谢了!廖翁,今儿笑得那么开心,有好事? 一边说着,范铮一边引廖腾入自家宅院,顺带手脚麻利地冲泡起茶叶。 自然不可能是敬亭绿雪惠明茶蒙顶茶顾诸紫笋阳羡茶霍山黄芽鸠坑茶仙人掌茶紫阳茶天目山荼径山茶雀舌茶庐山茶等名贵茶,范铮也喝不起。 此时的饮茶法,自然是以煮团茶为主流,冲泡炒茶只是刚刚开始。 唐朝刘禹锡的《西山兰若试茶歌》中就有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的明证。 唐朝的佛寺,从官方的角度分成三类,在官方备案认可的称为寺,民间私自建的叫招提,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修行的叫兰若。 所以,明白聂小倩为什么在兰若寺了吧? 范铮的茶叶,只是山南道荆州当阳县玉泉寺周边产的仙人掌茶。 茶是好茶,可不见得好茶就能卖好价钱。 没有李白与中孚禅师的扬名,此时的仙人掌茶价位偏低,普通茶叶一斤五十文,它也只能到一百文而已。 终究唐人爱酒多过爱茶,酒有饮中八仙,茶只有陆羽。 廖腾饮了口茶水,满脸嫌弃:越喝越饿,还不能充饥!味道嘛倒还行。赞府亓官植,就是你上次过堂见到那个,托你之功,检校县令了。 人家呢,也知道有你的功劳,却也没法屈身来致谢,只能委婉地将敦化坊今年的色役降到最低。 这样表达善意,足够了。 范铮点头:有个消息,可能廖翁不知道。一开始陛下要赐我官职时,我选择了足够敦化坊使用的时疫药物,这个将仕郎还是皇后的恩典。 你的意思,今年会有时疫?廖腾手里在茶碗微微颤抖。 可能。范铮点头,不敢把话说死了。 廖腾放下茶碗,起身叉手。 范铮这话,若是错了,顶多家里多备点药而已; 若是对了,提前备药,堪比救命之恩! 推及万年县什么的,首先廖腾得先顾自己家人。 先人后己,那是圣人,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是先家后国。 再者,贸然嚷嚷出去,你觉得会不会有发国难财的去囤积药材? 人心,从来只有更险恶,没有最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