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坊正范铮(1 / 1)
在下范铮,敦化坊坊正,坊门管钥,督察奸非。 年方成丁的范铮站在坊门处,端正了一下软脚幞头,轻舞手中的枣木短棍,身后跟着两名体格健壮的坊丁。 年轻的面容,长得方方正正,相貌说不上俊,但也绝对与丑无关。 五更天就得开坊门,在大唐是常态。 敦化坊是长安城最东南角,紧紧顶着大名鼎鼎的芙蓉园与曲江池,地方够大,人口才五千余,户不足千,是人口最少最穷的坊区。 太极宫皇城在正北,旁边是官员密集的住宅区,然后是东西市,大量的商贾工匠劳力都聚集到那一片,东南角的敦化坊自然无人问津。 范铮其实想过从军挣一身军功,捞它几十亩永业田,奈何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 坊正,最多能算个吏,还是没俸禄没粮饷的基层小吏,好处是免了租庸调及色役。 坊正之职,看上去不怎样,责任可重大着哩。 大唐规定,男女始生者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 《贞观律》第一百五十一条:诸里正不觉(人口)脱漏增减者,一口笞四十,三口加一等;过杖一百,十口加一等,罪止徒三年。不觉脱户者,听从漏口法。 《贞观律》第一百五十二条:诸州县不觉脱漏增减者,县内十口笞三十,三十口加一等;过杖一百,五十口加一等。 要管户口,要管家长里短,在国殇期间不许坊内婚配不许歌舞,要巡视坊内有没有偷鸡摸狗的勾当,要与左候卫府兵万年县壮班衙役捕班衙役沟通,事情多且烦。 左右候卫沿袭的是前隋的编制,隋初是是叫左右武候卫,大业三年,改为左右候卫,在不出战时,掌管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护卫车驾,并有司阶中候司戈执戟负责仪仗。 所以,在很多唐朝小说里的武候,指的是左右候卫的府兵。 到了好改年号好改官职名称的李治手里,两卫又被改为左右金吾卫。 饱饮敌血的骄兵悍将,有时候并不是太好打交道,没有万年县六曹与衙役们好说话。 所以,在前坊正暴病而亡之后,这个看似炙手可热的位置,生生被人推来推去,最后落到了刚刚成丁的范铮身上。 如果是个一般的平民,不划算当这个只能免租庸调杂徭的坊正,可对于家里开了个木匠作坊的范铮来说,好处却不是一般的多。 免名下税赋只是小事,能让县衙六曹不会额外找麻烦,能及时承接少府监与将作监的政令,才是最要紧的事。 少府监掌百工政令,将作监管土木匠作的等差。 简单地说,就是你不能把平民的车造成金辂车轺车四望车这些等级,这是专供的制式,得由指定的作坊制作。 擅自制作了外流了,等着吃官司吧。 在任何年代,想好好活下去,就得注意不越雷池一步。 现在正好是贞观十年,司空齐国公长孙无忌主编的《贞观律》代替较为粗糙的《武德律》,从此影响了上千年的律法。 贞观四年,大唐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 贞观九年,大唐击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遁逃,被追入绝境,自缢,吐谷浑自此分裂为东西二部,占了绝大部分境界的东吐谷浑臣服于大唐,西吐谷浑由慕容尊王率部在鄯善且末一带苦苦支撑。虽然大唐不承认西吐谷浑的合法性,但人家是真实存在的国度,并不是流寇马贼。 正因为这两场摧枯拉朽的大战,让周边的邻国都为之震动,于是乎大唐周边宁静了,番邦来朝贡了来通商了。 谁也不能说这是坏事,但总归对本土有一些影响。 比如原先范氏木器作坊制作的货车,就有薛延陀制作的高车契丹与奚族制作的奚车竞争,压力很大的。 高车,轮轴比一般车子为高,更便利于山野泽地行走; 奚车相对舒适一些,同样的负重条件下,能更省力。 至于家里的木匠作坊,并不太懂木匠活的范铮,最了解的一件事就是不要乱说话。 曾经范铮也想过将两轮马车改造成四轮马车,以异军突起的方式抢夺市场,然而细细揣摩才知道,这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 两轮改四轮,可不是增加两个轮子就完事的,除了并不能增加承载能力外,车轴与车厢也必须增加转向的活动链接,且前轮受车厢限制,转弯的幅度不能太大,只能适用于一些平坦的地方。 实用性不大的发明,最终只能躺进历史的尘埃里吃灰。 无论在哪个时代,泼皮无赖之类的人物都少不了,敦化坊也不能免俗。 嬉皮笑脸地逗小娘子的麻山,明显就是敦化坊之耻。 这种人物是最恶心的,报官吧好像还不至于,偏偏让过往的婆娘们都觉得厌恶。 真要觉得肠胃不好,想吃口软乎的,樊大娘挺适合你的。 范铮昂然挡到了麻山前头。 樊大娘并不是岁数很大,而是在家中排行老大,这一点,《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大娘可以为佐证,在当时的大娘,通常是指大娘子。 麻山的脸瞬间黑了。 倒不是嫌弃樊大娘寡妇的身份,反正这年头,皇帝都下《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鼓励再嫁,孀居服纪除后就无碍了么。 而且,樊大娘颇有家业,在长安当然算不上数,在敦化坊却可居前十。 关键是,麻山一百五十斤,樊大娘三百斤! 我滴个娘亲嘢! 麻山打了个哆嗦,冲着范铮吼道:小兔崽子!毛长齐了没有,敢管耶耶的闲事! 范铮一枣木短棍砸到麻山腿弯子上,麻山扑通跪下了。 坊正督察奸非,打人根本不是事,你告到万年县衙门也没人受理。 让麻山震惊的是,刚刚成丁的范铮,力气大得让他吃不住劲。 在外头瞎混的,可不就欺软怕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