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1 / 2)
她自己尚且会因为自己孩子死去而难受,她又怎能忍心去伤害别人的孩子?
“檀越能如是想,再好不过。”
乌玛禄虽知止慧禅师不欲谈大千世界,六道轮回,但她对于自身的事耿耿于怀,多加思考后,又忍不住再次问道。
她道:“我有一个疑惑,想听听你的意见,而你我只做猜测,不论真假。”
“檀越请讲。”
“《桃花源记》中,武陵人得入桃花源,却终不可复得,旁人也寻不见,或许是那桃花源算作另一方世界。”乌玛禄道。
“可以如此看。”
“那若有人误入桃花源,找不着出来的路,禅师以为此人当如何?”
“平常心对待。”
乌玛禄侧首看向他:“禅师请细说。”
“佛家讲缘。”止慧禅师道,“武陵人误入桃花源是缘,离去是缘。缘来缘去,不必执着。缘散再不得入。”
“若有人误入桃花源,找不着出来的路。那便是缘分尚未尽,若是尽了,自然知晓离去的路。既然如此,不如多看一看桃花源内风景。”
“既来之则安之。”
“你我无一物,灵台生金慧。
三千大梦觉,方晓我是我。”
乌玛禄安静的听止慧禅师宣讲。
她想,的确,浮生若梦,梦里梦外皆是梦。
若现代是真实,那么此时又如何不是真实。
但她却颇为固执,她问:“可若是这武陵人在桃花源中,始终想着武陵呢?”
止慧禅师在冥冥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双手合十,庄严的宣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便想着。”
“世间生灵各有来处,各归去处,檀越只要不行恶,做什么皆是可以的。”止慧禅师道。
“既然无一物,行不行恶便也不重要了。”乌玛禄故意道。
止慧禅师微微笑道:“虽无一物,又怎无一物。”
“多谢禅师。”乌玛禄双手合十行礼道。
云空未必空,欲洁何曾洁。幻中妄浮屠,于是亦为真。
乌玛禄又向止慧禅师请教了一些自己观看书籍时的疑惑,止慧禅师一一解答,颇为耐心。
末了,止慧禅师带了些许惋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乌玛禄不解道。
止慧禅师闭口不语。
乌玛禄笑道:“我是真想知道,禅师尽管说,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以人为镜,照看自身灰尘。”
比起六祖慧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自觉自己寻常,只做得神秀禅师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那止慧禅师许久才道:“檀越聪慧通透,必有宿慧,贫僧平生罕见。论悟性,纵然溟波禅师也差上一些。只可惜……”
只可惜她是后宫妃嫔,入不得释门修行。
乌玛禄对此倒不以为意,笑了起来:“山门修行是修行,红尘炼心亦是修行。我若能为苍生讨得一分宽容,也不往我来世上一遭。”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想要自己求得解脱逍遥,也想求得苍生安。
止慧禅师闻此言,心中触动,起身行礼:“贫僧为天下百姓谢檀越。”
止慧禅师并不怀疑她的话,她虽只是后宫女子,却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那批人,她若愿意为天下百姓讨得一两分宽容,那也是能做到的。
要知道,她这样的地位,指缝里露出一丁点儿,于寻常人家都是泼天的富贵。
他来,原本只是走个过场。
他流转儒道释三家,看遍里间利益勾杂,见尽了形形色色的人。
来上香求愿的,欲望满满,面目贪婪。
来求佛问道的,无不是带着贡高我慢之心。
他虽出家,亦在红尘中。
他难免被这种过去的经历蒙蔽了心,以为招溟波禅师入宫的女子也是如此,求得无非是身体康健,喜乐平安,又或是夫君爱宠,亡魂超度。
这世间千般愿万般求,求的也不过是内心欲望。
却不料,她的确是个心净的。
他虽略微惋惜,却早已修行到不为念转的境界,又道:“恩师为贫僧取法名止慧,便是恐物极必反。”
他虽未明说,不过乌玛禄已经听出他的意思,平静道:“我曾听闻,凡夫心随境转,圣人境随心转。慧与不慧,早夭或老亡……”
她突然反应过来,起身一拜:“多谢禅师。”
止慧禅师避开:“檀越心念开阔,乃自身之福,非贫僧功劳,不敢冒认。”
乌玛禄诚心诚意的又对着他拜了拜:“若无禅师,我或许要很久才能明白过来。庄子中,齐物我,大小,生死。一切终究是没什么不同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一切本无丧失。”
止慧禅师笑道:“正是如此,便如佛家所说的梵,正是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
“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多了几分心心相惜之意。
虽一为老者,一为少艾;一为释子,一为后妃;一个是几百年前的老僧,一个是几百年后的女子。
这一刻,他们心相近,便为知己,知己不为多,不为一切外物绊,只在乎所思所想是否相同。
都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人同坐,一个说得是广博大易,一个说得是清醒通透,两人各有所得,各觉自己修行之处有些不足的问题被补足。
房内随侍的二人,宝珠早早的就听不懂了,只做个哑巴,安静待着。
做下人的规矩,只有老实本分,主子吩咐的事能做到即可,听不懂这些就听不懂吧。
她想得开。
袁青青低着头,余光飞快的瞥了一眼。
她想不开。
她自觉自个儿已经是爹娘不按俗理养出来的女子,甚至她往往环视天下人,觉天下女子蠢钝未化,满脑子的脂粉绸缎,言之无物。
就连男子,也不过是侥幸识得几个字罢了,大多是酒囊饭袋,算不得什么。再说了,纵然得了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可知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也就她那位祖宗,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作为他的后辈,她自个儿定也是不流俗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