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合一(1 / 2)
一入江南地界,他们就弃了马车,改为坐船。
一踏上甲板,陈松意脚下就踢到了不知谁遗落在船上的三钱银子。
她俯身捡起,装进钱袋里,没有去想京城程家、刘氏母女又发生了什么。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前往沧麓书院,见到自己这一世的兄长。
离开云山县,前往江南的路上,一行人并没有怎么感受到付大人遇刺引发的波澜,直到抵达目的地,才终于感受到了这件事的威力。
就在江南初夏的风光中,陈松意初次见识到了江南狂生的风格。
船行在河道上,旁边的画舫里传来的全是激愤的骂声。
江南离京城远,而且付大人出身溪山,又是江南文臣的领军人物,刚正之名传遍天下。
“两京十二部,唯有溪山付”,光是这一句,就让江南士子与有荣焉。
这样一位大人竟然会在赴任途中被奸臣所养的匪患谋害,真真让天下世子寒心!
因此他们敞开了胸怀,大骂朝廷风气,骂内阁软弱,骂现在的三位相公尸位素餐。
尤其是首辅刘清源,更承担了他们最多的火力。
此人靠向阉党献媚而上位,他们江南士子羞与为伍,坚决不承认这位刘相公祖籍也在江南,也该算作江南人士。
这些文人士子的声音在河面上荡开,没有人会去反驳。
在江南,即便不是读书人,对付大人也只有敬仰跟感激的,只会更大声去附和。
船中,风珉饮着船家向他们兜售的糯米水酒,看向坐在身旁的陈松意。
此事的风波从京城一路席卷到江南,虽然他知道在背后促成这局面的其实是她的师父,然而在其中承担主要执行者,串联起这一切的却是她。
便是比她再年长几十岁,一般人若是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听到遍地都是谈论此事的声音,也会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可她依然表现得像是跟这一切无关一样。
外面的声音仿佛过耳清风,陈松意坐在这艘船上,晒着初夏的阳光,就只专注于江南的风光里。
狂生言论,江上清风,还有两岸商贩的吆喝,都是夏日江南的一部分组成。
风珉收回目光。
而画舫上的狂生骂完当朝风气,骂完内阁跟阉党,话题也自然而然转到了明年春闱。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只要是读书人,都想要下场高中,将一生所学报给朝廷。
风珉捏着酒杯,听他们大声说着等自己考取功名之后,入了朝中要如何不畏强权,要如何风清月朗,要一改朝中风气——听了片刻,风三少只摇了摇头,嗤之以鼻。
朝中现状哪是这样容易改变的?
等入得局中之后,他们就会发现,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热血,为官做人不是只有一腔热忱、一身傲骨,就能成事的。
而且,若他们真想在明年下场,一举高中,现在就应该同长卿一样在书院治学,打磨自身,而不是在这河上泛舟,在歌伎与美酒环绕下夸夸而谈。
风珉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不屑,将杯中清甜绵软的水酒一饮而尽。
等到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心底忽地生出了些微担忧。
陈松意听他唤自己,于是从船外收回目光。
就见风珉看着自己,神情有些微妙地道:“你的兄长……是什么样的人?”
——该不会跟外面那些狂生一样吧?
陈松意愣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她做鬼的时候飘不进朝堂、刑狱这样的地方的,并不清楚自己这一世的兄长性情如何。
她对他的印象只是那穿着青衫,如松如竹,走进宫门,敲响登闻鼓的身影。
他是挺拔地走进去的,然而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光是他,她对这一世的亲生父母的印象,也都来自于死后。
他们给她所留下的影子,都是为了死去的爱女奔波劳累,苍老潦倒的模样。
见她神色怅然,风珉只以为她是近乡情怯。
于是,他没有再问。
船行驶了一段路程,顺利的来到了沧麓书院。
一行四人下了船,登上了岸。
风珉身边的六个护卫,有五个留在了下榻的地方,他只带了一个老胡过来。
到了江南地界还随身带着五六个护卫,实在是太打眼了,何况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沧麓书院,再安全不过了。
包括风珉在内,四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
看着眼前掩映在山水间的建筑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幽静之美。
与沿途江南水乡风格的建筑相比,沧麓书院整体要更加厚重,青瓦白墙,坐西朝东,由亭台楼阁等建筑对称地构成,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甚至是池中风荷,都积淀着江南的人文气质。
风珉下意识地拿这座书院与横渠书院比较,没有明显的长短之分。
若要说的话,就只是江南这里的学子更加多样,有恃才傲物的狂生,也有看起来出身贫寒的士子,交织当中更显出人间的烟火气。
沧麓书院平日是不向外人开放的,不管是要来探亲访友还是求学,都先要经过门房。
三人停在原地,老胡自觉地过去跟门房交涉。
书院的门房是个老头,老胡唤他一声老丈,告诉他自己是陪着主家过来找人的。
这年岁已长、眼神却很好的门房第一眼见他就看出来了,这个精壮汉子是大户人家的护卫,后面那对公子小姐大概就是他的主家了。
他的两位主家,不管是公子也好,小姐也好,衣着都不华贵,却掩盖不住出身不凡。
也不知是来书院找哪个世家子弟。
老门房心中有了初步判断,态度也很好,笑眯眯地问:“你家公子小姐是要来找谁?”
老胡倾身,用拇指在嘴唇上方抹了一抹,顺手递了一粒碎银过去:“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寄羽的公子?”
他本来还以为就算给了钱,老门房也要想一会儿,可没想到他一说,老门房就露出了恍然神色:“陈公子啊,知道。”
他收了钱,一边起身一边道,“他今日正好在书院里,稍等片刻,我去给你们叫来。”
“那就辛苦老丈了。”
老胡圆满完成任务,回到了风珉身后,摸着唇上短须道:“虽说今天书院休假,但陈公子没出去呢。原以为沧麓书院跟横渠书院不一样,靠风花雪月之地这么近,江南才子又是出了名的风流,没想到也有跟谢公子一样完全不为外物所扰的嘛。”
他会提谢长卿,纯粹是习惯使然,提完之后才想起意姑娘原是程家养了十六年的嫡女,跟自家公子爷的这位好友是有过婚约的,一时间挨了公子爷一记眼刀,不由得作势打了打自己的嘴。
陈松意却没有在意,她写给谢长卿提退婚的信,对方大概早收到了。
没有意外的话,不管是他跟她,还是他跟程家,现在都没有瓜葛了。
她想的是刚才风珉在船上问的问题。
她知道,他是怕陈寄羽也是画舫上那些狂生中的一员,其实是不用担心的。
因为刘氏调换了两家的女儿,使得陈家没落,能送儿子来沧麓书院读书已经是极限了。
所有人都可能在书院放假的时候去寻欢作乐,但她哥哥不可能,他没有这样做的资本。
放假的时候他还在书院,大概是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补贴学费,赚取生活费用吧。
陈松意想着,虽然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但握住手帕的手指已经紧张得用力到发白。
终于,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她顿时心神一紧,来了。
走在老门房身旁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上一件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士子衫,他的身材高大,但是很瘦,蓝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是空空荡荡的。
陈松意望着他,一时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所摄。
面前的人同她记忆里最后的样子一样,身形挺拔如松竹,不因贫困而窘迫,是跟公子如玉的谢长卿不同的、另一种有力量的俊雅。
而被老门房叫出来的陈寄羽,在老者指向站在原地的四人前,也已经若有所感觉地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同样一下就锁定在了陈松意身上,仿佛被这个少女给攫取住了。
一瞬间,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变得模糊、淡去,这对兄妹眼中只剩下彼此。
他们的眉眼并不相像,但轮廓却出奇的相似,尤其是下半张脸。
——都是鼻若悬胆,唇偏秀气,是不容错认的血脉印记。
就只一眼,陈寄羽就知道她是谁了。
“谢谢罗叔。”
陈松意听他向老门房道了一声谢,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她眼前仿佛被无数的云雾笼罩,将面前的兄长身影盖去。
她急切地睁大了眼睛,用力去看破这云雾,眼中却看到了别的画面——
那是她哥哥未曾走上的另一条路。
如果当年那个雨夜,她跟程明珠没有被调换的话,那不久之后,陈家就会因为一个契机从村里搬出来,转到小镇上,做起不错的小生意。
作为家中长子,本来在村中私塾随一个老童生开蒙的陈寄羽也会转到镇上乡学,继续读书。
虽然他出身农家,但进入镇学之后,却在读书一道上展现出了极佳的天赋。
入镇学的第三年,他与其他人一起去考童生,一次就过了。
因为年纪小、资质好,所以他的老师写了书信去给昔日同窗,将他推荐去了县学。
从一开始最末位到第一,他只用了两年时间,然后被沧麓书院选中。
于是陈家从原本的村子搬出来,先是搬到了镇上,然后又搬去了县城,最后因为长子进了沧麓书院,加上生意越做越红火,终于在长子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之前搬到了州府。
在另一条没有发生的命运之路上,她的哥哥跟现在一样都在沧麓书院求学,但是那个他更加意气风发,年轻的脸颊是饱满的,不像现在这样因为缺衣少食而消瘦。
那个他的文章跟考试时常得第一,沧麓书院每个月发下来的奖金,他都可以用来买书,不必捎回家里,也不用在休假时给书院做杂事来补贴学杂费用。
云雾再次弥漫,又散去,陈松意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京城。
她的哥哥参加了明年的春闱,跟谢长卿同一届,陈松意看着他在考场中信笔挥毫,考官激烈争执,在他跟谢长卿之间决出了名次。
谢长卿夺了第一,他得了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