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团(1 / 2)
国子监小学入学时间在辰时,祝程勉卯时差不多就被祝清和叫醒。
小孩睡得正香,从暖和的被窝里醒来时,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两团薄红,眼睛半闭,赖在被上不肯起床,最后还是祝清和给他穿鞋子,半抱着他来到厅堂的。
“昨儿个让他早点睡,非要出去和梅花嫂子家里的小儿玩灯槊,玩到夜半才肯回来,连自己今日要进学都忘得一干二净。”
陈欢笑吟吟地打趣,拿梳子给祝程勉梳头,将头发从中间分开绾两个小髻,扎上缎带。
小孩入学堂读书,得梳这样的发髻,叫做总角。
“阿娘,能不能不去学堂我不想去。”
祝程勉仰头望着陈欢,瘪嘴可怜巴巴地说道,只差没流出几滴泪来证明自己是真的不想去上学。
不想诵书也不想写大字,读书在祝程勉的心中枯燥无趣,连蹲墙角数蚂蚁都比看斗大的字要来得有趣,还有国子监的伙食也不好。
“你想得倒挺美,赶紧去洗漱,今日我们一起送你进学,等会儿去吃早食先。”
祝清和真是哭笑不得,打断了他最后的痴心妄想,祝陈愿才不会帮着他说话,只会在一旁偷笑。
上元放灯第三日,白日出来的人不多,他们不过多时就到了范家馒头铺,卖馒头的是一对夫妻,两人长得都很有福气,圆脸胖乎乎的,逢人就笑。
“祝官人领着一家来吃早食啊,要吃点什么馒头”
范娘子将沾满油渍的手在围布上擦干净,面带笑意询问几人。
范家馒头铺在安兴桥这条路上已经开了十来年,做馒头的手艺炉火纯青,要祝陈愿来说,他家没有哪种馒头是不好吃的。
“范大娘,羊肉、酸馅、薄皮、灌浆各来两个,再来四碗白粥。”
祝陈愿挑了四种最合她口味的,当面付了银钱后,一家子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
馒头上得很快,早早便上蒸笼里蒸,只用从竹笼屉中取出便可,两盘热乎乎白胖胖的馒头挨在一起,诱得人只想伸手拿过一只掰开,露出里头的馅,流出汤汁来,再咬上一大口,将嘴巴塞得满满的。
“来,灌浆馒头给岁岁吃,多少年了,吃包子还是最喜欢吃这种。”
陈欢夹起灌浆馒头,里头全是汤汁,筷子一夹起就猛地往下坠,偏皮还不破,移到祝陈愿碗里时,皮连褶子一起晃动。
范家的灌浆馒头做得是一绝,皮薄肉馅嫩,汤汁多而甜鲜,要是祝陈愿想不好吃什么早食,就会来他家买上两个灌浆馒头,要是能再喝上一碗豆浆,一整个早上都会精神充沛。
吃灌浆馒头不能像吃其他馒头一般,塞到嘴里就咬上一大口,那样里头的汤汁流出来会烫伤舌头,吃得人头上冒汗嘴巴发麻,那就不是来吃早食的,而是受罪的。
要先拿筷子戳进皮里,只漏出个小洞来,洞口不能过大,不然得把馅都给倒出来。
她一手夹起馒头,一手握汤勺,祝陈愿将灌浆馒头里的汤汁倒进汤勺里,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一勺,次次来都是这般,分毫不差。
她不急着喝,稍微晾凉后,再慢慢品汤,汤汁里姜丁、蒜末的味道很淡,全都衬托出猪肉的肥美。
祝陈愿夹起完全瘪下去的灌浆馒头,一层薄薄的皮包裹里头的肉馅,她只取出肉馅,蘸上范大娘送来的香醋,她喜欢这般的吃法,多用肥肉剁成的馅,一口咬下去,会显得油腻,要是蘸醋吃反而能中和两者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开。
最后再吃皮,灌浆馒头的馒头皮没有薄皮的菲薄,吃起来稍显厚实,但吸足汤汁后,皮就不再单薄无味。
除灌浆馒头外,羊肉的味美,薄皮的则皮薄馅大,酸馅的里头酸菜腌的地道,馒头带点酸却不酸得呛人。
一顿早食吃得几人浑身发热,直到出来冷风吹到身上,才都带上风帽,往朱雀街上的国子监赶去。
一路上祝程勉背着小巧的书箱,里头装的是他写的大字和笔墨纸砚。离学堂越近,他脑袋耷拉得越厉害,好似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受刑。
“勉哥儿,学堂里有人捉弄你抑或是先生挞罚你了”
祝陈愿凑到他耳朵边上,悄声问他,不然她也想不出为何不愿意去学堂,明明之前刚入学时都还好好的。
祝程勉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手背在后头,摇头晃脑的,才开口,“学堂里的大师傅手艺太差劲了,我不想吃他的菜,鱼里总有腥味,菜炒得焦黄,阿姐,要不你午食来给我送饭吧。”
他之前从未说过,只是散学后回来吃的饭会多。
几人还以为他受了委屈却不开口,没成想就是嫌人家烧菜不好吃,惹得祝清和弹了他的额头一下,“你想也别想,怎得别人都能吃得下,你就挑三拣四,要不我让你阿姐别做饭,省得平白惯得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祝清和从来不惯姐弟两的毛病,他爱子女,却不溺爱,更认同春秋左传里的教子方法,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所自邪也。
他不想教的孩子骄奢淫逸,纵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他只要稍微板起脸来,祝程勉就跟见着了猫的老鼠一般,乖乖闭上嘴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祝程勉说完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大师傅虽然手艺差劲,但为人和善,总喜欢给他多打些菜,他每每都得强忍着难受吃完,要是大师傅能跟阿姐学学手艺就好了。
再抬头看向前面时,那门口站着冲他笑得可不就是大师傅吗祝程勉头一次体会到说人小话后被抓包的心虚,脸上红得发烫。
“大师傅好。”他嗫喏着,快速作揖,只想绕过他,径直往学堂里赶去。
“你的话我一路跟在后头都听见了,你说得对,我是得好好练练我的手艺,你总说你阿姐手艺难得,这是你阿姐”
大师傅姓米,米师傅体格粗壮,手臂强壮有劲,面黑无须,按理说这样的人瞧着就让人心生胆怯,可他却长了副和善的面相,与身材十分违和。
“大师傅好,我是他阿姐,这孩子总喜欢乱说话,你老可别跟他一般计较,勉哥儿,还不赶紧跟大师傅赔不是。”
祝陈愿赶紧表态,与祝清和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在说别人不足时,正主就跟在后头呢。
拍祝程勉的面,让他道歉,祝程勉红着脸跟大师傅道歉。
米师傅反而爽朗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厨艺时好时差,总被人诟病,要不是前头的大师傅被选去官府做饭,也轮不到他赶鸭子上架。
“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勉哥儿总说他阿姐手艺好,也给我尝过你做的饭菜,正巧今日也碰见了小娘子,若是无事的话,能不能请教一番小娘子呢”
米师傅姿态放得很低,他真是太想有好厨艺,做点好吃的馒头抑或是蒸饼给孩子们吃,可他在这方面一窍只开了半窍,旁人又不愿意多教他一点,生怕教坏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好不容易碰上个有一手好厨艺的人,米师傅只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他才不会选个什么日子的,正好碰上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自是可以。”
祝陈愿大方应下,她很乐意,对于厨艺她并不藏私,太婆教导她时也总说,即使把厨艺教给旁人也无妨,每个人做出来的东西,口感都是有差别的,没有独一无二的。
但是他要是学会了,那么世上就多了很多人,又能尝到口味不同的饭菜,这是好事。
米师傅很惊喜,眼睛睁得很大,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想要上前,却又停下步伐,最后只是连连道谢,他顺嘴一问,还以为眼前的小娘子会拒绝,却没有想到人家答应了无理的请求。
祝陈愿跟父母告别后,跟在大师傅后头进到国子监小学的大门里,她跟祝程勉走的不是一条路,只能叮嘱几句就分开。
小学特别大,走几步就能看见亭子、花架,敞开的屋子,来回走动的小孩以及先生。
米师傅与她保持距离,压低声音到只有祝陈愿能听见,“属实是麻烦你了,要不是这里的工钱低廉,也不愁找不到手艺像样的师傅来烧饭给孩子吃。”
不像旁边的太学,肯给的银子多,那里厨子手艺好,做出来的馒头还冠以太学馒头的称号,可不像他,尽被大家笑话。
米师傅抹了一把脸,自嘲地笑笑,推开旁边厨房的大门,里头烧火、和面、洗菜的都停下手头的活计,盯着进来的大师傅和后头的小娘子,默不作声。
“咳咳,这是我请来今日指点我下厨的小娘子,别看她年纪小,会得东西可多了,我厚着脸皮邀她来指点的,你们可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米师傅话虽带笑意,可面向众人的脸庞却面色沉沉,隐有威胁之意,可在这里做活的哪个不知道他的脾性,倒也不怕他,只是也不会说些什么难听话。
“米师傅,今日要烧的是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