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晋江独家发表(1 / 2)
熹平六年,四月初八。
今日是浴佛节,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内,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傍晚,黄渠亮点星火,河灯映照水面,随着诵经声飘向远方。
僧人将河灯递给一位女香客时,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她戴着帷帽,不见真容,举手投足娴雅矜贵,虽是衣裙素净,仪态却不输高门大户的命妇贵女。
他正疑惑是哪家千金,女香客已轻声道谢,与同伴离开。
那是位年轻郎君,面具遮住半张脸,只能看到挺拔如竹的背影,他抬手护在她周围,以免她被旁人碰撞,她将河灯置于水面,虔诚祈祷之际,他的目光却从始至终停留在她身上,不曾挪动分毫。
僧人啧啧称奇,这种非富即贵的人家,女子出行大都是由女儿或婢女陪同,鲜少有丈夫露面,还将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看来,两人的感情应是极好了。
询问声响起,他收敛心神,接待下一位香客。
视线不经意掠过河边,却见那姿容出尘的两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再无踪影可寻。
回宫途中,林鸢靠在慕濯肩头闭目养神,思及过往回忆,有些好笑道“七年前,你在同一个地方撞翻我的灯,彼时我绝对想不到,七年后的浴佛节,会是你陪我前来放河灯。”
当日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两人已携手度过七载光阴。
慕濯将她拥紧几分,闻到她头发上清幽的香气。
他低声道“那时候,我只想带你离开安国公府和你的劳什子未婚夫婿,从未奢求过有朝一日能得你真心相待。阿鸢,我原本不信命,但你让我觉得,或许世间当真存在天意。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找到你,这次,我与你做青梅竹马,我们及早定下婚约,待你及笄,我就将你娶进门。”
林鸢不由一笑“好啊,我等着你来找我。”
她在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梦里,她回到十多年前,自己初次进宫的日子。
但不知为何,竟是与记忆截然不同的另一幅场面。
七岁那年,林鸢随林鹤云夫妇北上长安,奉新帝之命入宫。
她的生父早亡,生母为之殉情,她被舅父舅母养大,便由外祖父母做主,将她过继到两人名下。
此番,林鹤云平息江南叛乱,加官进爵,皇帝亲自召见,要他携妻子儿女一并前来面圣。
皇帝原是摄政梁王,登基之后迅速稳定朝中局势,同时派苏大将军戍卫灵州、提防漠北部落趁火打劫,又令林鹤云率军围剿荆州反贼。
他做事雷厉风行,颇有一番手段,且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堪称一代英主。
只可惜,他子嗣稀薄,唯一的儿子在他称帝前病逝,侄儿是个喜好游山玩水的主,对继承他的位子并无半分兴趣,迎娶阮家女儿为妻之后,两人常年不在京城。
好在梁王世子给他留下几个皇孙,排行第二的那位是苏大将军之女所出,如今受封岐王,自幼天资聪颖,深受他喜爱,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重视之意昭然若揭。
林鸢将父母的交待记在心里,以免行差踏错冒犯天威,但进宫之后,才知皇帝并不在紫宸殿,内侍将他们引至太液池畔,乘舟来到湖中的蓬莱山。
皇帝坐于亭中,面容不怒自威,虽年过半百,却依旧精神矍铄、身形硬朗。
林鸢随父母兄姊上前行礼,皇帝对父亲问话过后,看到她,惋惜地叹了口气“想当初,若不是朕发觉时文柏有些才能、令他进京一试身手,他也不会在途中被歹人所害。”
“陛下言重。”林鹤云道,“得您赏识是妹婿的福分,出此意外也非您所愿,您又何必自责。”
君臣客套了几句,皇帝问及荆州战事,念林鸢年纪幼小,未必能听懂他们所言,坐在这里难免无趣,便吩咐宫人带她去别处逛逛。
林鸢随宫人离开蓬莱山,朝附近的园子走去。
她初入宫廷,看什么都新鲜,一边亦步亦趋地走着,眼神却忍不住偷偷左顾右盼。
忽然,引路宫人脚步一顿“见过宣华郡主。”
林鸢如梦初醒,也连忙跪下,然后就听到一个软糯的嗓音“平身吧,不知这位是”
“回郡主,是杭州守将林鹤云将军的女儿,林家二娘子。”
宣华郡主略一颔首“林娘子远道而来,你们可要好好招待她。”
说罢,抬起头,焦急地望向树梢。
林鸢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枚风筝挂在枝头,任凭宫人们如何拖拽,都无法将它扯下。
最终,宫人放弃,叹息道“郡主,您且稍等,奴婢去拿竹竿。”
“郡主,臣女可以替您取下来。”林鸢自告奋勇,估量这棵树的高度,于她而言全然是小菜一碟。
宣华郡主一怔,刚要作答,突然,疾风划过,有人已捷足先登掠上树梢,三两下解开风筝抛给宫人,揶揄道“林娘子虽有本事,但这种事情岂能劳烦客人出手”
那是个比她稍大一些的男孩,此时,他悠然地坐在树枝上,宫人们已跪了一地“岐王殿下。”
林鸢正待跟着下跪,却被他制止“不必多礼。”
他似乎没有见过会功夫的女孩,好奇道“你真的可以上来吗”
林鸢闻言,当即提气纵身,如一只轻盈的燕子,转瞬来到他身边落座。
“好身手。”慕濯忍不住击掌赞叹,“久闻林将军大名,虎父无犬女,你颇有令尊之风。”
“殿下谬赞。”林鸢嘴上客气,心里却乐开花。她自小亲生父母双亡,旁人得知,难免都会感叹一句可怜,但她却不以为然,她本就对他们没有多少印象,现任父母视她如己出,从未苛待她分毫。
故而她听人如此夸赞自己,对他也生出些许好感。
这时,透过茂密的枝叶,她看到一个身影前呼后拥远远走来,正打算下去见礼,却听他道“那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不必搭理他。林娘子,往后你进宫,看到这人,尽量绕道走,他自视甚高,瞧不起你们这些武将家的子女,定会仗着身份与你为难。”
林鸢想起父母的教诲,猜出那位便是皇长孙卫王,按说尊卑有别,她本该老老实实行礼,但不知为何,却听从岐王所言没有挪动。
他既轻视武将,她又何必给他好颜色再说,岐王要她如此,她也算是遵循他的命令。
果不其然,卫王一走进,先是端起兄长的架子,指责宣华贪玩,觉察到树上还有人,顿时瞪大眼睛“阿弟,你自己顽劣就罢,怎能带着林娘子一个女儿家爬树”
慕濯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有恃无恐道“阿兄既对我不满,大可去祖父那边告状,看他会如何处置我。”
“你”卫王许是知晓皇帝偏心,一时间涨红了脸,身边内侍附在他耳边低声安慰几句,他才悻悻作罢,没好气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