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晋江独家发表(1 / 2)
夜已深,整个营地都归于寂静,巡逻的士兵们举着火把,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弯月如钩,渐渐沉落山坳,林间传来风声,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嗥叫。
时缨随慕濯行至关押北夏国师的地方,就见帐篷被围得水泄不通,前后左右都有卫兵把守。
“殿下,娘娘。”萧成安出来相迎,禀报道,“此人一直在睡,中途醒来一阵子,但什么也没说。”
慕濯略一颔首“你去休息吧,我和王妃进里面看看。”
夜间是意志力最松懈的时候,适宜进行审讯,萧成安没有多言,将营帐留给两人。
时缨走进帐中,先前心神不宁的感觉愈发强烈,她不由屏息凝神,看向那个瑟缩在地上的身影。
林思归听闻响动,昏昏沉沉地转醒,只觉半边身子又僵又麻,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艰难地换了个姿势,因许久滴水未进,嗓音愈发嘶哑“岐王殿下口口声声与我称兄道弟,出手却一点也不客气,把我捆成粽子还不够,连穴位都要封上,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慕濯淡声“若是立志保家卫国的林兄,我自当以礼相待,但阁下恶贯满盈、诡计多端,保险起见,我唯有如此对你。”
说着,明显感到时缨身形一滞,他扣住她的手,试图予以些许安慰。
“林兄”二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时缨瞳孔一缩,不敢去细想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舅父的兵法、铤而走险的藏身之处、还有慕濯的提醒,国师究竟是何人,答案呼之欲出。
她下意识回握他的手,发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哈哈哈”林思归低声笑起来,似乎被某个字眼戳痛,神色间陡然划过一抹狠戾,透过散落在脸上的发丝,他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想起之前隐约听到什么“王妃”,顿时用轻佻的语气道,“怎么,王妃娘娘夫唱妇随,也要跟在下拜把子或是说岐王体谅在下孤枕难眠,愿意献出如花似玉的妻子,与在下共度良宵好吧,看在您如此诚心的份上,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他费力地坐起来,如愿望见岐王顷刻间面若寒霜,心中涌现报复的快意“可惜,我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有点不方便,您不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脱”
一阵风拂过,他本以为自己不死也要掉层皮,谁知却是那岐王妃扑到他身前,怔怔地凝望他,眼眸中飞快地凝结了一层水雾,仿佛秋日飘荡在湖面的白纱。
他略一失神,压下突如其来的心悸,犹在恶语相向“王妃娘娘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难道您嫁给岐王殿下之后,日日夜夜都在守活寡那你可要感谢今天遇到了我,我会让你尝尝何为”
话音戛然而止,终结在一个温暖馨香的拥抱中,少女抱着他,脑袋埋在他衣衫破烂的肩头,泪雨滂沱,转瞬便淹没了他肩上蜿蜒丑陋的疤痕。
她哭得无声无息,拼命咬着唇,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霎时间,慕濯心神一凛,虽然已经搜过身,确认林思归没有多余的暗器,但却唯恐他再使诈,下意识便要将两人分开。
然而林思归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嘴里滔滔不绝的脏话也消失无踪,愣怔着看了时缨半晌,又疑惑地抬头望向他,眼底常年挥之不去的阴霾渐次散去,露出一抹久违的清明。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来到两人身边,拍抚时缨的后背,顺势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复而开口“林兄,她就是阿鸢,你的表妹,你还记得吗”
林思归有些懵,无数久远的记忆纷至杳来,在他内心深处一点点复苏。
他像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游魂,不知来处,没有归途,直到一缕微光破开长夜,照亮了他曾经的路。
父亲、母亲、妹妹他们的容颜如同走马灯般掠过脑海,旋即消失不见。
少女从岐王怀里抬起头,他看清她的眉眼,依稀有着儿时的痕迹,却已然出落得明艳照人。
他用生锈似的嗓子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她的名字“你是时家缨娘,我的表妹阿鸢。”
十年前临别之际的话语浮上脑海,时过境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扬起嘴角,低声揶揄道“你有没有将孩子带来,让我听一声表舅父”
时缨满面泪痕,竭尽全力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她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轻声道“我已经不是时家人了,我和安国公府一刀两断,与岐王殿下来到灵州。皎皎还在长安,做了荣昌王世子妃,还有弯弯表兄,你可知皎皎有个孪生姊妹我们找到她,帮她认祖归宗,她现在是太子良娣。曲将军受封英国公,每天催明微嫁人,但明微不愿相夫教子,只想当女将军,就像舅母一样。”
她一股脑地将妹妹和好友的近况告诉他,仿佛阔别重逢的亲人叙旧,末了,她凝视他憔悴的面容,指尖轻触侧脸狰狞的伤疤,声音轻轻打颤“表兄,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为何不回家”
林思归沉默不语,良久,一行眼泪淌了下来。
“回家”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似是有些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阿鸢,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打从他们中了自己人的圈套,被围困在荆州战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谁都回不去了。
那一天,他死里逃生,身边只剩三人,个个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他想将他们送去就近的镇子上诊治,却提不起半点力气,仰面瘫倒在密林中的草地上,喘息了片刻,挣扎着爬去河边饮水。
变故就发生在此时,潜藏在暗处的杀手现身,二话不说朝他们袭来。
同伴们为保护他而丧生,他在危急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十余人,最终浑身是血地将那杀手头领按在地上,逼问他们是谁派来。
对方受伤不轻,却笑而不语,断断续续道“林公子,您若一意孤行,非要回杭州,林家满门都要为您陪葬。林将军给了您什么,何不交给我,如此一来,您或许还能活命。”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他怒极,手下发狠,卸了那人的两条胳膊,“老实交代你的主子姓甚名谁”
那人疼得直抽气,却依旧不肯松口“我也是为您好,您若不信,大可试试,从荆州至杭州路途遥远,您每天都会活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中,就算您武艺高强、运气绝佳,成功回到杭州,您又如何护得住上了年纪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您是在拿林家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林思归闻言,脑中飞转,突然想到远在长安的姑父,据说他因有从龙之功,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宰辅,他定会看在姻亲的份上出手相助。
如是想着,他扬起已经卷刃的长刀,便要将那人的脑袋砍下,那人却大笑起来,似乎看穿他的念头,嘲讽道“我奉劝您一句,最好别打北上的主意,那条路比去杭州困难千倍百倍,而您进京之后,更是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间沙沙作响,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发觉是对方来了援兵,迅速手起刀落,旋即撑着一口气,纵身跳进河中,顺流潜下。
他是在江南长大的孩子,水性甚好,然而逃脱之后,他取出怀中的信件一看,字迹已被洇湿。
那人的警告言犹在耳,起初他不信邪,避开大路,抄山中小道往东走,打算尽快赶回杭州,但没出两日,就有杀手缠了上来。
他抢了一人的武器,边打边逃,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加之他在战场上受的伤一直未曾得到医治,几番厮杀之后,他终于无以为继,身中数箭,坠入湍急的河流。
一支途经该地的商队发现他,将他送去医馆救治,他在床上躺了十天半月,刚能下地,就迫不及待溜出城。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姑父身上,决定孤身前往京城,那些杀手以为他已死,定会停止追杀。
数九寒天,白雪纷飞之时,他形容狼狈、衣衫褴褛,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长安,叩响了安国公府的朱漆大门。
他被当成乞丐踢开,翻遍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宵禁将至,他藏入街边的暗渠,在寒风凛冽中等了整整一晚,才在翌日拦下了安国公夫人的马车。
半年不见,姑母盛装华服,一身诰命夫人的行头,正待去赴宴,见到他,大惊失色,忙令人将他带去一间空旷的厢房。
他收拾过后,本想见一见表妹,但门外守卫森严,不准他离开半步,要他在这等夫人回来。
林思归心下纳罕,不愿对姑母府上的人动粗,便乖乖回到屋内。
天黑时,姑母归来,两人促膝长谈,他说罢自己的遭遇,跪地请求姑母为父母妹妹做主,借助姑父的权势,将荆州一战的真相大白天下。
姑母哭哭啼啼,得知父亲给他的信件已经损毁,就说要去找姑父商量一番,让他先好好休息。
至于阿鸾和皎皎,时候不早,她们歇下了,只能明日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