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晋江独家发表(1 / 2)
关于那位国师,时缨自是有所耳闻,若非他为北夏皇帝出谋划策,便无今日南北对峙的局面。
大梁上至皇帝群臣、下至黎民百姓提及此人,皆恨之入骨,称其通敌叛国。
他是用兵高手,但却从不亲自领军作战,这么多年,即使是慕濯也未曾见过他的真容。
听闻他破例离开北夏国都,时缨不由心神一凝。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次只怕是来者不善。
慕濯取出信纸,顾珏接着道“北夏国师生性多疑,此番秘密行动,更是慎之又慎,线人为免暴露,之后没有再冒险传信,但前些日子,在阴山一带巡逻的将士们发现熟悉的记号,应是线人偷偷留下,证明他们已经抵达此处。臣派麾下士兵扮做采药人,在山里搜寻了几天,也找到几处记号,只是北夏人马神出鬼没,臣的属下怕打草惊蛇,未曾继续深入。”
“我三月出发回京,消息传到北夏国都,快马加鞭只需一个月,如果他想趁我不在灵州的时候作乱,压根不必拖到此时。”慕濯默然计算日期,“但从陛下答应和亲,到线人传来密报,时间则是刚刚好。若无意外,他亲自出马,带人埋伏在山里,多半是要对宣华公主下手。”
顾珏一怔,立时明白过来,不禁啐道“这狗杂碎”
慕濯转而看向时缨“阿鸢,你如何想”
时缨略作迟疑,回忆方才他和将领们交谈的内容,试探道“北夏狼子野心,千方百计挑起战事,陛下选择和亲,他们定会大失所望。那国师许是计划偷袭宣华公主,嫁祸给灵州守军、甚至殿下,反过来说是你们冒充北夏人袭击和亲队伍,只为接走公主、中止和亲事宜。随后,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谴责大梁不是诚心求和,以此作为开战的借口。”
屋里静默了一瞬,她以为自己说错,连忙道“我只是猜测而已。因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那国师才会亲力亲为,再者,如何能让一群真正北夏骑兵做出汉人假扮的北夏人的模样,恐怕唯有原本身为汉人的国师了如指掌。”
顾珏面露欣赏“娘娘能想到这茬,着实令末将刮目相看。”
慕濯笑了笑“我新收的弟子,资质当然不容小觑。”
语气虽依旧平静,但字里行间的骄傲与炫耀之意却无从遮掩。
就像是千辛万苦寻得一件稀世珍宝,忍不住想要展示于人。
顾珏从未见过岐王如此一面,反应过来,有些忍俊不禁。
看得出,他对这位王妃是实打实的喜欢了。
慕濯行至沙盘前,问道“那些记号位于何处”
顾珏收敛神思,在沙盘里做出标记“大都集中在南坡。”
阴山呈东西走向,南麓陡峭、北麓平缓,且这个季节,北坡时常会有降雨,若半道埋伏,无疑南坡的地形与气候更为适宜。
“那国师心思深沉,为求万无一失,定会考虑到我们的侦察兵。或许此举只是在故布疑阵,妄图引得我们上钩。”慕濯的视线落在北坡,“地势平缓、降水充沛的地方不适合埋伏,其实也未必,当年林将军率军横扫江南、岭南,最擅长的便是伏击战术。”
听他提及舅父,时缨心念微动。
当年舅父的名号响彻江南与岭南两地,后来英国公取而代之,使用的战术有不少是承袭于他。
没想到,他久居北疆,却对此一清二楚。
“和亲队伍人员众多,行进缓慢,抵达阴山尚有几日,顾将军,请你传令下去,让前线的将士们加强戒备,谨防突然生变。我会派遣一队人马扮做商贩,到北坡那边探一探情况。”
“是。”顾珏应下,见岐王没有其余吩咐,便行礼告退。
“顾将军的父母曾经是我祖父安插在北夏的线人,”慕濯轻声,让时缨回过神来,“他们在一次任务中牺牲,至死都没有主动暴露身份以求活命。那年顾将军只有十三岁,得知噩耗后,当即决定接过他们的衣钵,主动请缨前往北夏。她在北夏潜伏了整整五年,先后暗杀敌方三员大将,还功成身退,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灵州,与最后一战中同她携手杀敌的小将军结为夫妻。”
“后来的事情人尽皆知,你既然久仰其名,应当并不陌生。在情报方面,她经验丰富,因此在我之下,便是由她负责与线人们联络。”他还记得她昨晚所言,说罢,如愿看到她耳尖染上绯红。
时缨辩解“我是当真久仰顾将军大名,殿下若不信,我可以将自己知晓的都说给你听。”
才不是为了躲避跟他习武,想“另寻良师”。
虽然她指的是顾珏替夫上阵、一战成名,对于她先前做线人的经历却闻所未闻。
毕竟是军中机密,而且为了保护线人的安全,绝不会对外透露。
慕濯看穿她的心思,也不戳破,一边欣赏她故作镇定的窘态,一边揽过她的腰身“走吧,现在去龙兴寺,还能赶上中元节的法事。”
军中伙食简单,时缨也不以为意,随便用了些,与慕濯离开营地。
临走前,顾珏赠给她一把精美的小匕首,与梦境中的别无二致。这次,她珍重地别在腰间的蹀躞带上,将随身携带的平安扣摘下作为回礼。顾珏含笑收下,与两人作别。
到得龙兴寺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沉。
龙兴寺坐落于灵州城外,不及长安的寺庙香火繁盛,但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正值中元节,不少人前来进香,僧人认出慕濯,行了一个佛礼“岐王殿下。”
慕濯示意他不必声张,低声道“今日寺中繁忙,小师父不必特意招待我,我陪内子上过香,带她在贵寺走走就好。”
“原来是王妃娘娘。”僧人微微一笑,识趣地离开。
时缨有些意外“看不出,殿下竟是此地的熟客。”
“与崔将军来过几回。”慕濯言简意赅道,顿了顿,语气中增添几分复杂的意味,“崔将军是位虔诚的信徒,每次出征前,都会亲自为麾下的将士们祈福。”
熟悉的面容浮上脑海,十年前,他初来乍到,浑身上下透露着戒备与拘谨,那位自称是灵州大都督、留着一把络腮胡的将官出城迎接,念他年纪尚小、又突然遭逢变故,便邀请他住进自家,与他的儿女们共同起居。
崔将军外貌粗犷,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私底下其实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坊间都说他打仗时是阎罗王,对着自己治下的百姓,却无异于活菩萨。
对于他,两人表面虽有君臣尊卑,实则在他心里,崔将军一直都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皇帝喜好猜疑,对于武将更是百般钳制,边境守将大都是三年一换,至多也撑不过四载,但崔将军任职灵州大都督,前后却有六年。
他原以为皇帝承认崔将军治军有方、劳苦功高,特地网开一面,直到崔将军被人陷害,马革裹尸,他才明白,皇帝迟迟没有调离他,是因为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衣锦还乡。
那次,他因负伤没有随行,只陪崔将军到龙兴寺礼佛,借着大殿中盈盈烛光,他蓦然发现,昔日战无不胜的大将,两鬓已浸染霜雪。
他隐晦地问起崔将军,是否有过告老还乡的念头,对方却笑道“灵州还需要我,陛下也需要我,只要我还能披挂上阵,就绝不会离开。比起在京城垂垂老矣,我宁愿战死沙场。”
皇帝的猜忌他心知肚明,但为人臣者,守护一方百姓,他从未想过明哲保身。
孰料竟一语成谶。
他敌得过穷凶极恶的北夏骑兵,却没能防住皇帝从背后刺来的一把刀。
“殿下节哀。”时缨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她似是看出他的情绪,安慰道,“崔将军虽然牺牲,但你和灵州百姓记得他,他便会永远存活在世间。”
慕濯略一点头,按捺心中起伏,与她走进正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