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受伤(1 / 2)
温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雪地里行走,不停走,白雾茫茫,她独自一人,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她想起有一个人,在融融的春日,拍着她的脑袋,嗓音低而沉,轻笑着哄:“你数一千个数,我肯定出现。”
于是她开始数数。
一直数,一直数。
数了很多很多个“一千”。
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在北京,在上海,在旧金山,在西城。
那些与商行舟有关的、记忆的碎片,如同流沙,从指缝里流走。
握得越紧越捉不住,她就那样看着他,像青春年少时一样,背着包,高大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长,头也不回地,上车远去。
温盏猝不及防,落下泪来。
黑夜与白昼之交,晨曦像一只手,轻而缓地撕开巨大无边的黑色夜幕。
天光熹微,护士静悄悄进入病房,拔掉温盏手背的针头。
半张脸陷在柔软枕头中的女孩挣扎着,睫毛微动,慢慢睁开眼。
白色的墙壁,视线内的世界一片模糊。
温盏重新闭上眼,缓了几秒,再睁开。
护士收起输液的架子,有些惊喜,轻声问:“你醒啦?”
温盏皱眉,黑色的长发披散着,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大而亮:“……商行舟呢?”
话出口才发觉,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浑身疼,舔舔唇,又小声问:“可以给我一点水吗?”
单人病房,温盏环顾四周,床头放了一束新鲜的茉莉,周围没有别人。
护士帮她倒水,冷热调开:“你昏迷快天了,我去叫医生和你爸妈来,这几天他俩一直没睡,在门口守着——商行舟,是跟你一起那个军人吗?”
温盏接过来道了谢,点头:“嗯。”
“你放心吧,他也没事,别担心。”护士笑笑,“只是他受伤比你重,估计得晚点儿才能醒,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可以去看他了。你不知道,你俩下飞机的时候浑身是血,他完全没意识了还一直死拉着你的手不放,我们这儿仨男医生一起掰都没掰开,哎你……”
温盏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她头一歪,又断片了。
重新昏过去,她这次睡眠时间不长,但很沉,没有做梦。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阳光在窗下游移,温俨背脊笔直坐在她床头椅子上,手中正拿着一颗苹果在削:“醒了?”
温盏嘴唇没有血色,眨眼表示肯定。
温俨摸摸她的额头:“你吓死爸爸了,以后不要再跑到那种地方去了,好吗?你妈已经骂了我天了,她睡不着,一直不放心你,刚医生说你没事了,她才回家休息。晚点她送换洗衣物过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温盏沉默了下,还是说:“你大点声。”
温俨:“什么?”
温盏说:“我听不清。”
温盏刚醒来不到半小时,又进了检查室。
医生看完片子,安慰俩家长:“没事,之前不也说了么,她内脏有裂伤,但器官都还是好的。毕竟这么大个事儿,她肯定也被吓得不轻。最近让她多休息休息,但也别让姑娘一直一个人待着。”
杨珂连声应好,出门对着温俨,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说说你,我说多少遍了让温盏别做这个工作了,她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干,这回呢?这回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温盏现在做算法,薪酬很高。
十岁之前她要完全靠自己再买一套房,完全不成问题。
但杨珂觉得私企都不靠谱,一直希望她辞职;温俨的观点与杨珂长期对立,希望温盏去做她想做的事。
这次的意外,证实了这份工作的“不靠谱”。
温俨低声反驳,温盏坐在室内,垂着眼,没听他们争吵。
听力下降,隔着一段距离,她本来就也听不太清了。
世界很安静,她低头看完自己的病例,仰起脑袋,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商行舟?”
医生想了想:“他最快明天早上就会醒了,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但别在房间里待太久。”
温盏点头,绕开温俨和杨珂,默不作声地去找商行舟的病房。
女儿一言不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一只沉默纤瘦的幽灵,从身边擦肩而过。
杨珂顿住,慌忙转身跑过来:“盏盏,你去哪啊!”
“别,别叫。”温盏察觉到妈妈语气里的焦急,忽然就又想落泪。
她感觉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努力克制,“你别叫我了。”
杨珂讷讷,收回手。
跟温俨对视一眼,没办法,只能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商行舟病房在走廊尽头。
他这职级,给配了单间。
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温盏可以进去待一会儿。
她推门靠近,踏进去,房间内太安静,没有一点其他声响,甚至能听到心电图机器低低的运转声,曲折平稳。
商行舟也换了衣服,跟他同款的条纹上杉,干干净净,看不见血。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阖,薄唇微抿着,面色苍白,嘴唇淡红,下颌好几处破了皮,结痂的红痕横跨过他高挺的鼻梁,面庞依旧清俊得不像话。
呼吸面罩上清浅的雾气一起一伏,他左手压在被子外,手掌到小臂被绷带紧紧缠绕。
仍旧是高高的个子,现在前所未有的安静,倒不觉得压迫感很强了。
温俨忍不住,低喊了句:“盏盏。”
温盏没搭理他。
她拖着凳子,沉默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就看见这张脸的瞬间。
脑子里回放似的,又响起那声目眦欲裂的:“温盏!”
然后记忆就变得断续,混乱四散的人群,巨大的爆炸声,滔天热浪,快要将两人淹没的火光,以及死死保护住她的人。
商行舟作战时,手臂本来就被刀割伤了。
医生说他左臂伤口很深,刀刃几乎碰到骨头,但爆炸前,他还在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话,她甚至没注意到他手臂的血痕。
然后他用那只手,握着她的手,握了一路。
温盏垂下眼,水渍掉在手背上。
“盏盏。”温俨不忍心,叫她,“你别想了,你回去休息,让他也休息会儿吧,好吗?”
“不要。”温盏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水汽,闷声,“我要在这里待着。”
“他要明天才能醒。”杨珂一下子急了,“你自己现在也还没好呢,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不。”温盏出奇固执,“我要在这里。”
杨珂叫她:“盏盏……”
被温俨拽住:“算了,她想在这儿,让她在这儿吧。”
俩家长说来说去,拗不过她,又不敢硬劝。
杨珂没办法,叹息:“那我去把吃的和水,都送到这边来。”
入夜,疾风吹散灯影。
商行舟眉头微皱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继而迟缓地变清晰。
已经是深夜,屋内没开灯,只有心电图机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屏幕泛幽光。
他头痛欲裂,爆炸的弹片刺进后脖颈,尽管已经取出去了,但伤口都未愈合,仍旧有近似脑震荡的痛感传来。
他疼得恶心,抬手想叫医生。
手指一动,就碰到个东西。
热的,有点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