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梦魇(2 / 2)
再次入梦之后,先前梦境的内容在他脑中清晰如昨,于是他也不再执着于生儿子。
——反正生了儿子也不一定会为他养老送终,他干嘛不趁自己还年轻,多快活几年呢?
这次梦里的情况和现实非常接近,他只有三个女儿,他也和现实中一样,整日里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从不管妻女的死活。
妻子祝氏劳心劳力,把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三个女儿孝顺,女婿们也很贤德,轮流奉养岳母,祝氏终于苦尽甘来,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何三郎却是整日里醉生梦死,等到钱财用尽又染了一身的脏病之后,再没有一家妓馆肯收留他,也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肯接济他。
想重新回家找妻子拿钱时,他才发现三个女儿出嫁之后,妻子已经许久不在家里住了。
再想找三个女儿时,他才猛然惊觉因为女儿的事他从来没有操心过,三个女儿到底嫁到了何处,他竟是一无所知。
为了活命,何三郎最终沦为的乞丐,夏天受暑,冬天熬寒,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时常会因为争抢一点食物,被别的乞丐殴打。
寒来暑往不知几度春秋,他辗转乞讨度日,早已不知家乡的道路在何处。
这年冬日,天气严寒,才十月不到,便有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
几乎片刻之间,天地便趋于一色,粉妆玉砌一般,似是青女倩居之胜境,不似人间应有。
对于围炉温酒的富人来说,这样的大雪乃是天赐奇景,他们或在自家园中,或约上好友泛舟雪湖,吟诗作对,饮浆浮白,好不快活。
但对穷人来说,却意味着要不停地爬上爬下,清扫屋顶积雪,连一个整夜的觉都是奢望。
因为一旦房屋倒塌,便是一家子性命全无。只有熬过了这雪色严冬,才有机会笑言一句瑞雪兆丰年。
何三郎自然不是富人,他甚至算不上穷人。
他只是个乞丐而已。
随着和他一起寄居破庙的乞丐一个一个冻死,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绝望。
一开始,他还想着我还能熬过这个严冬吗?
到后来,他却只敢想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天傍晚,他冒着风雪乞讨回来之后,才发现那座容身的破庙,也终于淹没在了无情的风雪里。
这意味着,他最后的栖身地没有了。
绝望的何三郎却不敢停留,只能揣着吃剩的半个窝头,不停地在雪地里行走。
多年的乞丐经验让他明白,这种时候,一旦他停止行走,也就意味着生命到了尽头。
浑浑噩噩间,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的落雪终于停了。
何三郎松了口气,扶着一棵被雪光染成银色的树干,抖了抖自己略显僵直的躯干,想要舒缓一下酸痛难忍的脚踝。
此时万籁俱寂,既无人声,也无鸟鸣,煌煌天地间仿佛只有他这一个生命在挣扎徘徊。
何三郎自感凄然,回想起幼时承欢于父亲膝下的安定欢然,新婚燕尔时的岁月静好,还有长女出生时初为人父的喜悦,心头终于升起来悔恨之意。
哪怕他一生无子,女儿嫁人之后,又岂能不拂照年迈老父?
等他再次抬步欲行时,忽觉头晕目眩,身体的疲惫终于是战胜了求生的意志,何三郎昏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啊——”
何三郎再次惊醒,窗外晨曦已露。
他抬手抹去了额头汗渍,只觉浑身上下黏腻不已,急忙下床换衣。
以家里如今的情况,如果他生病了,肯定是没钱给他医治的。
虽然半生不顺遂,但他并不想死,更不想病死。
换了干爽的衣裳,再次坐回床上,何三郎就开始琢磨他一夜之间做的两个梦。
因着先入为主的缘故,他坚持认为,昨夜的梦魇,全是黄九郎施法所为,不能当真。
那么,黄九郎那个老狐狸,又为什么要用梦境吓唬他呢?
何三郎独自琢磨了许久,直到大丫头来给他送早膳,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了这个赔钱货贱丫头呀!
先前那老狐狸明明答应祝氏,要来接走大丫头,但约定的时日到了,他却没有来。
何三郎以己度人,觉得那老狐狸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养一个没用的丫头。
所以,他才会施法借着梦境吓唬他,让他对这个丫头好一点。
自以为想通了之后,何三郎被气笑了。
——这个老狐狸,果然是煞费苦心。但老子又岂是那么容易算计的?
你想让那丫头好过,老子偏不让你如意。
本来因着黄九郎失信未来,破了他荣华富贵的梦,他心里就对黄九郎心生怨怼。
如今他囊中无余财,袖中仅清风,对黄九郎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至于不让大丫头好过云云,不过是他替自己找到借口,想把卖女儿的责任推到黄九郎身上罢了。
是的,他又打起了卖女儿的主意。
实在是这几日他卧病在床,大丫头每日端来的不是杂米饭,就是野菜糊糊,半点油水都没有。
他是日常在外面吃喝惯了的,一日无酒肉肚子里的馋虫就要出来作祟,如何忍得了?
只是,他又到哪里弄来钱财呢?
为今之计,唯有将女儿卖了。
因着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天下午,他就声称自己的伤好了,让大丫头不必准备他的饭菜,换了衣裳就出去了。
出门之后,他抄着手,晃晃悠悠就去了王妈妈家里。
王妈妈是个开暗门子的,最是认钱不认人。虽然何三郎前几日刚在她这里闹了事,但只要有钱,一切好说。
何三郎有钱吗?
他没有。
但他有女儿。
只看他和祝氏的容貌,就知道他女儿丑不了。
王妈妈拉下来的脸色瞬间就回暖了,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挑眉问道“何爷这话当真?”
何三郎翘着脚,一副大爷样,“我在你这里,什么时候不当真了?”
王妈妈人老成精,哪里不知道他想听什么话?赶紧再次斟酒陪笑,“何爷一向大气,咱们这的姑娘们可都想着你呢。今日不如先让玉兰陪你?”
何三郎两三日没见腥,早已心痒难耐。更何况,这位玉兰姑娘正是他前次来时包的那个,新鲜感还没过,自然无有不应。
很快,王妈妈就把玉兰叫了过来,当面叮嘱一番,一定要把何爷给服侍好了。
自觉受到重视的何三郎心满意足,心里也更加清楚,若想日后都有如此待遇,没有钱财开路,是不可能的。
念头一起,他就不免关心起了心中的要事,与玉兰饮至酒酣耳热,便问道“你们家是因为什么把你卖到这里来的?”
玉兰低着头,声音纤细娇柔,“哥哥要娶媳妇了,爹娘拿不出彩礼,就把我卖了。”
事实上,在那个时代,盛世时被卖的都是女子,原因不是因为父亲,就是因为兄弟;乱世时被卖的就多是男孩了,因为被卖入富贵人家,存活的几率更大。
何三郎点了点头,说“你倒是孝顺,为你家香火着想。”
玉兰笑了笑,没有说话,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不能言说的悲哀。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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