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十七年过去了。文春水已长成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小青年。那时期,农村已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文哲之的家也变样了,因前年国家政策要求农村逐步实行以生产队为集体的村民居民点,先搞试点。文哲之的生产队是大队的试点。就是整个生产队所有农户集中到一起居住,生产队统一建房。前年生产队居民点建成了,所有农户的土砖老房子全部拆迁了,现在都搬进了新家。一连四栋全新的红砖瓦房,嵌玻璃的大扇窗,街道似的排着,家家户户通了照明电,不再是简陋低矮的老土砖瓦房里点煤油灯了。文哲之的家是被安排在中间二栋,和幺婶娘是隔壁。小梅生了春水后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国家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后,她结扎了。
这一年,是文春水高考的一年,不幸的是,他高考落榜了。
近段时间,春水心情很不好,也时不时耳闻,他的某某同学考上了某某大学或中专,村里组织敲锣打鼓又是送牌匾,又是送红包,表示祝贺。有些考上大学的同学,平时成绩都还不如他。有些人劝他的父亲文哲之,让春水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可是,春水的家庭经济一直不好,文哲之为难,哪有钱复读?就这样,春水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命运了。
这一天,春水在家里,文哲之看儿子一直情绪低落,于是对儿子说:“春水,近段时间,你一直情绪低落,这样也不好。你没考上大学,第一,是你平时用功不够;第二,也与你命运有关,昨天,我又给你算了个命,算命先生说你今年运气不好。本来当初算胎命,张先生就说你是个假大相公的命。”春水听父亲这样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不做声。文哲之又说:“春水,你去复读,也不现实了,我们家庭经济你也晓得。你也怪不得别人,我前天听你一个同学的父亲同我说,你同学说的,说你高一高二的成绩还蛮好,到了高三成绩陡然下滑,说原因是你上课看小说,看《三国演义》,看《水浒》;你同学说你是上了诸葛亮的当,中了吴用的毒。高三学习那样紧张,怎么能入迷那些小说呢?所以,也怪你自己啵?”
春水长叹一息,同学说的的确是事实,但现在悔之晚矣。
春水对父亲喜欢给他算命一直很反感,特别是记得他考上高中那年,父亲送他去上学,途中又拐弯进了算命先生的门,当面给他算命,算命先生仍说他是假大相公的命,他反而有了心理作用。现在想起来,春水觉得,这算命本是传统文化,但并不见得很有科学道理,算不好,反而让人产生自卑心理,对人的前途没好处。
文哲之是很迷信的,很喜欢给儿子算命打八字,他就这么个独儿子,所以,文哲之对他儿子从来就喜欢无事三担心。他很爱儿子,但有时候,因他脾气暴躁,竹枝子火一上来,对儿子又很严厉。
春水从小性格内向,三日不讲两句话,甚至有时候喜欢发呆。文哲之呢,也一直弄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怎样的?甚至一度怀疑,这个儿子莫非是个傻子?但春水考上高中那年,文哲之又很高兴,心里想,儿子应该不是傻子,傻子怎么会考上高中呢?反正,春水在父亲文哲之的心里一直是块心病。
文哲之的话没停,对儿子就像上政治课,一说就很多。文哲之继续在说:“春水,我真不希望,你做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假大相公,从现在起,你要脚踏实地的为人,没考上大学,栽田种地也要人的,你干脆一老一实的跟我学栽田种地干农活。”
中秋节过后的一天,那天下雨,春水在房里看书。文哲之坐在大门口抽烟,他看着外面的雨,他心里急,因为田里的晚稻正在抽穗扬花期,这吹风下雨天会有影响的;春水的母亲小梅正在扫地,组里的秋霞姑来到了春水家。秋霞姑是组里张伍叔的堂客,张伍平时和文哲之关系好,虽不同姓,平时都称兄道弟的,春水从小父母就要他喊张伍叔叔,秋霞嫁到张伍家,父母又要春水喊秋霞姑。秋霞姑对小梅说:“小梅姐,我今日来,是想给你说个媳妇的。”
文哲之听到后很高兴,对秋霞姑说:“秋霞,谢谢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给我说媳妇,我今后会好好感谢你的。”
小梅把春水从房里喊出来,秋霞姑于是对春水说:“春水,你今年十七岁是啵?我给你说个媳妇儿,是我娘家的一个亲戚的丫头,我嫂子的侄女儿,她今年十六岁,名字叫做沈妍雪。那丫头长得真的好漂亮的,上次看到,我就动了心,我觉得很适合你。春水,那样漂亮的丫头,肯定好多人做媒的,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安排你们见面。”
春水平时是很尊重秋霞姑的,但这次,他不想听秋霞姑的话,因为,他觉得自己才刚刚读书回来,现在说媳妇儿太早了,虽然,他现在到了情窦初开年纪,对男女情事,在去年高三时候,他看过《红楼梦》之后,就开始朦朦胧胧有感觉了,但他想过,他要自由恋爱,不想通过媒妁之言说媳妇儿。他于是对秋霞姑说:“秋霞姑,我现在还不想说媳妇儿,我年纪还不大。”
文哲之一听就火了,对春水说:“你年纪还不大?古人说:男儿十五立户志,女儿十五掌家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今年十七岁了,还年纪不大?人家养女儿的望人做媒,养儿子的求人做媒。秋霞姑主动来我家做媒,你还不同意,你是香饽饽?”
秋霞姑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说:“那就算了。”对春水又说:“春水,你现在不同意,怕你以后会后悔呢。”
这年冬天到了,近几天天气变得很阴冷,老北风挂得呜呜叫;这天傍晚时分,天下起了雪珠子,打得屋上的瓦噼里啪啦的一片响。不一会儿,在外面借着将晚未晚的暗淡的光看,路面上,还有人家的晒场上是一片暗淡的惨白。文哲之穿一件破旧的棉衣在屋旁的偏屋里抱来了干木柴和干树蔸,抱到火坑屋加在火坑上,小梅用火钳弄了弄,火坑的火燃得很旺了。春水的三个妹妹在火坑边嬉闹。春水急忙用水桶去堰塘挑水,他挑了两担水,倒在厨房的水缸里,今日不挑水,明日下大雪了就不好挑了。
这晚上,北风呼啸不停,雪珠子早停了,屋瓦上换成细碎的北风吹雪的声音,在下大雪了。春水一家人坐在火坑边烤火,胸前是暖和了,但背后却冷得直打寒噤。小梅便催着孩子们早点睡去。
次日早上,春水醒来时候,发现窗户外面分外白亮,他穿好衣服起床来,打开一扇窗户看,外面下了大雪哟,白得剌眼。他分外兴奋了,他非常喜欢看雪。他出了房门,开了大门看,今天的雪下得好大呀,天空中还在飘飘洒洒的飞扬着鹅毛般的雪花。现在时季是农历冬月中旬,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只见门前的竹子都压弯了,有几根很长的水竹尖梢儿都被大雪压趴到了地下,被厚雪埋着;晒场上差不多有一尺厚的雪;人家的屋顶上都是白茫茫的,屋檐口垂着长长的冰棍儿;到处的树木都像开着银花似的好看。四处的山丘都失去了往日的翠色,换上了素雅的银妆。望着天空还在飞舞着晶莹的雪花,他忽然来了灵感,心里有了一首诗,他于是进房里去,想把诗写出来,在写字台上铺开纸,提起小楷毛笔蘸墨书写:雪
昨宵一夜北风紧,
今日漫天雪纷纷。
万树枝枝摇琼玉,
千山岭岭盖白云。
飘飘洒洒飞银絮,
觅觅寻寻恋梅痕。
欲赞琼芳成诗句,
才疏学浅韵难新。
诗写好了,看着自己的小楷书法也有进步,他在洋洋自得,在孤芳自赏。大妹文英进他房里来了,今日是星期天不上学,文英现在读初中三年级。文英拿了哥哥的诗稿看,笑说:“哥,写得真好。”文英把诗稿拿出去了,到火坑边给爸爸看,文哲之接过诗稿看了,他心里暗想:这儿子难道不是个傻子?平常看上去痴痴呆呆,竟然还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虽然诗不算好,但还有些诗味啊。文英笑着对爸爸说:“爸,哥哥很会写诗哦?”文哲之说:“考大学没考出去,结果还是跟我一样,成个半瓶醋。这诗写得还可以,不过还有几个字不合平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