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Cocoon(茧)(2 / 2)
老子打小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里,几乎不太明白贫穷受苦是个什麽含义。
父母皆高级知识分子,但却异常小气,从小到大家里有股不良风气,那就是收入多的才有话语权。这种传统延续下来,造成我诸多愤愤不平。我的老姐出社会早,一个在苏斯比拍卖行上班,另一个去当了t台模特,而我未成年没有收入,家裡她们两个不回来不开饭,要等人全部到齐我才有的吃。
而每次亲戚凑一起聚会,就爱相互攀比,当听说我大表兄波切利家裡不给零花钱而靠他自力更生,那一天,我的灾难降临了。
回到家后,我老爸表情严肃地蹲下身子对我说:“林锐,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谈谈了。”
跟著,他毫无理由地取消我每週零花钱,却要我学习表兄,像他那样自力更生。但是,我老爸犯了个低级错误。这根本就不现实。为什麽?因为当时他们家住在海边的卡普镇,那边都是别墅区,他每天就可以去各家问要不要打扫草坪或帮人晒地毯。而倒霉的我,却住在napo人口稠密的马尔西人聚集地市中心,周围的邻居大多都是蜗居的散户,满楼的小孩吵吵闹闹,主妇们个个以一当十,手脚利落得很,眨眼之间便能将家收拾妥当。处在这种环境下,你让我上哪找钱?
但老爸不管,他觉得亲戚家孩子能做到的,我也必须做到。
这裡说说当时住老房子的家庭成员。我、我老爸、我老妈、我祖母、我叔叔及老婆,以及他们的女儿。楼房三层三下,大约四百多个平米,以当时的居住环境,属于罕见的大户。通常这类大房子别人都是底下开个餐馆或是包租出去,只有我们家住。
我很喜爱吃几条街外一家杂货舖裡的零食,首选是牛眼糖,以及某种忘了名字的方糕和梅子干。那时的东西都很便宜,零花钱买这些不仅仅足够有馀,而且还有得多可以买上几本漫画书。我长期以来都是这家店的老主顾,即便有次那条街路口发生枪击案,依旧影响不了我。我意志坚强,不为所动,勇往直前。
但是灾难降临后,我每天都故意绕开那条街,对自己说已经不喜爱再吃牛眼糖了,因为我是个大孩子,那都是幼童吃的零嘴。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名唤纳兰佐,他见我郁郁寡欢,便拉著我走去他家,吃一个名字叫布里索拉的奶冻泡成的糊糊,那是婴儿专用食品,味道像奶米滋,甜的不行。他最爱那东西,还是胡萝卜味的,上学了也照吃不误。纳兰佐认为他喜爱的我也必定喜爱,因此他妈一见到我,就会进厨房泡两碗这样的东西出来。
我对胡萝卜过敏,那股味道,一闻就像跑进了公共浴室泡汤的大池里,才吃一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很快,这件事在校内传来,老师给取了个绰号——浆糊兄弟,而同学则管我们叫一对鼻涕虫。
在捱过大约一週天天吃奶冻的折磨,我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摧残,整日意志消沉。当时的我,就连活下去的勇气也在逐日削减。就在此时,一件改变我命运的东西映入了眼帘,顿时让我振作起来,心中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件伟大的东西,便是我堂妹的储蓄罐!
这是一种打不开只能往裡填钱的储蓄罐,石膏製成,是个猫头鹰造型,背部有道小孩手指宽的大缝。这种储蓄罐在当时几乎每家都有,就我没有。为什麽?因为我出手大方,每次出门非得将身上的钱用到一个子不剩为止,小气的祖母老说为我将来担忧,长大后肯定没出息,只配身上没钱。我最不爽的就是这种唠叨,趁她在厨房煮东西,去翻其放在枕头边的手提包。我祖母是个老糊涂,她几乎没什麽记性。因此她每隔几天,都会在饭桌上把包裡的钱倾出并摆平,随后一张张去数,核对账目。所以,我从不拿整钞,专掏硬币。
看官们见此不由会觉得奇怪,老太太不是每隔几天便要数一遍吗?这样她岂不是立即就能知道包里少钱了?这么去想固然没错,但我身边有个得力帮手——我叔叔,所以这点完全可以不必担忧。我叔叔每次下楼买烟酒都会习以为常去那个包里掏些零钱花花,当时的他收入不多,在渔业俱乐部里打一份工混日子,每周上两天晚班两天白班。即便上班也是和一班矮的矮,瘦的瘦的人聚在一起打牌,消磨6小时。因此,我偷老太太钱,一大半都被他自己承认并顶罪了。
回到原话题,我轻手轻脚走到储蓄罐边,拿手里掂量一下,好重,稀里哗啦的。裡面不仅仅有硬币,更有不少纸币。当我将它倒转过来时,突然就掉出个硬币,当时我心裡笑开花,这下要赚大发了。
于是,我趁我叔叔去上班堂妹睡午觉之际,将储蓄罐偷拿到我小屋裡,掰开祖母髮夹使劲掏。我并不贪心,掏出多少算多少,够花即可。完事后我再偷偷将储蓄罐放回原处,底座丝毫不差地与积灰吻合,左看右看瞧不出问题后,便鼠窜遁走花销去了。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后,我又成了杂货铺的老主顾,店主有买有送,每次特地咬开一颗牛眼糖白送半颗,让我倍感幸福。我吃著零嘴,转到电动店裡打游戏,整日逃学,反正我当时所在学校上课的人比逃课的少,缺我一个不缺,多我一个看不出,那是家黑帮垃圾学校,读书根本就是没必要的。
就这样,很幸福地过了一个多月,堂妹的储蓄罐一天比一天轻,我偷钱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直至有天我自己掂量著都感觉轻得离谱,于是决定再偷最后一次,然后罢偷几个月,等猫头鹰满起来之后再说。而就是那一次,我闯了大祸。
由于储蓄罐裡只剩下难拿的纸币,掏起来格外费劲,在掏的过程中,只听得“喀蹦”一声,猫头鹰从卡洞位置碎裂开来,变成了大块碎片。怎麽办?怎麽办?我要怎麽应对人生危机?我苦痛地搅著头髮,心裡连一丝再顺手捞几张钱的想法也都被眼前残酷的现状击碎,整个人懵在当场。
看了看钟,下午两点,距离我叔叔回来还有两个多小时,如果去买个一模一样的摆回原处,那就没问题了。这种储蓄罐在当时到处都有得卖,想到此我立即行动。我记得那天跑遍大街小巷,偏偏倒了血霉,那种储蓄罐突然之间就销声匿迹了。直到下午四点,我才在一家店裡看见有卖,但是很不幸,破的储蓄罐是白底蓝纹,而这家店裡卖的却是白底粉色纹。不管这么多,先买回去再说。
到家后我找出压箱底的水彩颜料,调合出与蓝纹一样的色泽往上抹,可这种色块花纹是喷枪漆的,所以边缘位置有渐变效果。但我当时并不懂这些,只得用粉笔灰补充。工具虽简陋,但也弄得像模像样,解决色彩难题后,开始按照破碎的那隻整残旧感,用祖母髮夹在石膏体上抠挖,尽量接近原作。跟著最难办的问题产生了,这个储蓄罐表面有一层牙垢黄的色斑,这是我叔叔常年抽烟被染就的。所以我找来家里的沙律酱。老太太特喜爱做菜蔬沙律,而且会做十多种地中海风味,每次做完都把全家人叫来品嚐。我现在也很喜爱吃沙律,主要是太想她了,我祖母于1993年中风后没一年就过世了,从此之后我也就再也吃不到那种口味。
我找来她放在冰箱裡的沙律酱,往上抹,然后用烟丝烘烤,再用砂皮纸将它们弄粗燥,大约忙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杰作。我前脚将膺品放回原处我叔叔后脚便上了楼,怕遇着尴尬,便背着手出门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出门,但当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就是一向大意的叔叔也许神经发作会去碰储蓄罐,再或是堂妹假装午睡时发现我进屋子了,总之,这种感觉很不好。而同时我又对自己说,储蓄罐放在角落裡好几年都没人碰四周积起厚厚一层灰,他们平时进出都从不会看一眼,这次我会没事的,就算真到被发现时起码也得是下週,或许再下週,再下下週,那时我爸早出差去了,谁知道呢?总之能混一天算一天吧。儘管我是如此想的,但仍迟迟疑疑不敢回家,一直待到7点后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顺著水管爬进小屋,观察起周围情形来。
一幕我最不愿见到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精心伪装的储蓄罐,被无情砸碎在地,这件事显然暴露了。可为什麽会被发现?我想不明白,花费那么多心思去做的伪装,他们又是怎麽发现的?就在这时,堂妹突然跑了出来,将地上的碎片拿起来玩,顺手摆到桌上。灯光照射下,我全明白了,因为水彩颜料是透明的,赝品的粉红底纹映现上来,花纹成了紫色,真是功亏一篑,全盘皆输。
我欲哭无泪,悄悄地从原路爬回楼下,老爸知道这事后,非得暴打我一顿不可,而这事太过丢人,老妈绝不会帮我,算是死定了。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上,望著街灯浑身战栗,该怎麽办?到底要去哪? 人生已是一片灰暗,这大晚上的我要在哪睡觉?
晚上十点左右,我缓缓走进汽车坟场,这里距离火烧公寓不远,到了晚上是个危险场所,不仅有飞车党爱在附近飙车,而且道友也爱在那嗑药。附近破房子里常会走出些怪人大半夜烧旧家具,总之,这里很不安全,所有住户也个个不正常。从小我们就被灌输一大套烂七八糟的恐吓,一般绝不会随便去那。
但那天整个汽车坟场安安静静,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转进了一辆破旧不堪的旧巴士,在最后的座位躺倒。
不久前电视里曾报道,西西里锡鑞库萨发生过一起谋害小孩恶性事件,死者器官被挖走,尸体就停在类似的汽车坟场裡。我会不会也走上这种背字?我不知道,回想起自己做下如此丢人的事,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破车裡呜咽了半天,最后我选择有气无力地往回走。这地方太可怕,风声鬼哭狼嚎,而且特别冷,我还不如到鼻涕虫纳兰佐家暂住一晚,有什麽事以后再说。当走过桥,来到卖牛眼糖的杂货铺前,我望见老爸和叔叔两人正站在那抽烟,他远远瞧见我,飞快跑来,一把将我拥在怀裡,泪流满面。
那一天,老爸居然没有打我,而且全家人都当没发生过这件事那般。回到小屋后,他隔著门缝看了我一眼,摇头叹息走开了。
第二天,他恢复了我的零花钱,不仅如此,还多给了三分之一,并且对我说,这钱不是白给的,你要帮祖母做家务,而且这钱你还不能花,你要偿还你欠下堂妹的。整一年,我都过得特别没劲,每天都在等明天,希望噩梦早早远离我。
那次事件后,老妈开始盯防起我,只要离开大屋是绝不会把我一人留在屋裡,因为我对家裡钱放在哪裡一清二楚。每次只要少了东西,她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叫我惯偷;而堂妹无论是塑料玩具没了还是零食不见了都要跑到我小屋裡翻,并且口齿不清地说一定是你拿的;只有祖母待我最好,每次没人时都会偷偷塞零钱给我。
游泳的季节来到了,喜爱吃冻奶的纳兰佐有次要我去他家裡帮著卖旧货,在捣腾旧物箱子时,我看见一只和我弄破的同样款式,并且发黄陈旧的猫头鹰,我一把抓起它,瞪大了双眼。
纳兰佐正巧进来瞧见,对我说你喜欢就拿走吧,他的这个储蓄罐不用许多年了,只起到积灰的作用。
听完他的话,我只感到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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