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2)
上元节后,阴雨消散,整个沧州阳光温暖,柳塘新绿,商旅渐多。沉寂了一个月的西疆要塞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丝毫不见年前与西凉国战争带来的惨绝人寰。只那坚固的城墙洗不尽的红色血迹隐隐在阳光下触目,见证着曾经的故事。
赵沉华策马,紧握青霜剑,薄唇紧抿。陆东和陆南紧随其后。
远处的行人纷纷让道,仰视着策马而来的年轻将领。
马蹄声声,溅起尘土飞扬。
定西王府,一个月前还是定西侯府,皆因定西侯赵定大败西凉国,周帝大喜,将赵定封为定西王。赵定从而成为周朝第三位军权在握的异姓王。
周朝景帝为裁撤日益状大的异性藩王,曾历时十五载,戎马倥偬,方得周朝境内安宁。一代帝王,圣明天下,诸国朝服,却是怎么都不会想到,百年不到,后世帝王便再次加封异姓为王。
赵沉华下马,缰绳丢给了陆东,大步朝王府走去。
途中,梅花灼灼,耀眼非常。赵沉华目不斜视,径自朝归园而去。
归园本叫君子楼,名儿十分雅致。赵沉华听底下仆人说过,是母亲当年生他后,硬是将“君子楼”改为了“归园”。
归园,归园。
赵氏一族数百年的使命,数百年在尘网中挣扎拼杀,又往何处而归?
赵定刚使完一套剑法,见儿子推门进来。他顾不得身上汗涔涔,提剑朝儿子杀去。赵沉华飞速往左边闪去,在赵定剑气袭来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剑相挡。
赵定将剑向赵沉华压去。赵沉华拼命坚持,然终不过十八之龄,力气不敌父亲,额前冒出薄汗,他目光忽而向后,嘴上唤道:“母亲。”
赵定一个闪神,赵沉华反扑过来,赵定手中剑落地,而青霜剑则直指赵定。
赵定霎时明白自己跌入儿子的陷阱,眼眸中一瞬间露出的沉冷杀气顿时消弥,颇有青出于蓝的欣慰,然而嘴上却是发怒道:“小子,敢来算计你老子了。”
赵沉华收回青霜剑,一派波澜不惊,“父亲,兵不厌诈,这是您教我的。”
赵定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重重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果然是我儿子。”
赵沉华颇具冷笑话说道:“难不成我还是别人的儿子?”
赵定闻言怒道:“胡话。”
赵沉华垂头,沉默。
“又这副鬼样子,你母亲见了定得又说我了。”赵定冷冷哼了一声,喝道:“跟我过来。”
赵沉华不作声,跟赵定进了书房。
赵定从桌案上递了一纸信笺给他,赵沉华摊开,目光略过,眉首轻皱,年轻的脸上有着不与年龄相符的稳重。
赵定拍着桌子,狠狠道:“姬家的人,哪里有什么好心。给老子封个王,等的就是挖个坑给老子呢。若不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我定杀到朝堂去。”他们赵家拿命为姬家护这疆土,百年来从无二心,不知多少儿郎死在战场。这次性多疑的姬家人是一边要他赵定拿独子的性命奉上,一边要他不遗余力护这落日的江山啊!
“父亲,请慎言。”赵沉华提醒,眉目微拧。姬帝多疑,定西王府的暗桩一批接着一批,层出不穷。大逆不道之言,不说为好。赵沉华明白:西疆十万大军,任哪个君王都不能睡个安稳觉。姬帝明令他进京训练北衙禁军,而实为质子牵制父亲。父亲唯有他一子,怎肯甘愿?
赵定按下不满之色,浓眉拧起,“阿华,为父定不允你进京。”若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护不住,况论这一方太平之土?
赵沉华将信笺压在桌案上,心情万分复杂,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父亲,您忘了,大伯母和堂姐还在京中。”
赵定的信誓旦旦霎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色一变,青筋依稀可见,他努力张嘴,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世上,总有些人,会为心中的某些执着,权衡利弊,牺牲自己认为可以牺牲的。
所以,赵沉华知晓,只要大伯母和堂姐在京中,父亲便不能走错一步。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所以,他从不去期望什么。他知道,他的期望从来不会有结果。既然没有结果,他又何必再去期待。
缩回桌案上的手,赵沉华朝父亲躬身长揖行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赵定望着儿子颀长的身影,颓然坐在榻上,满目孤寂。
这辈子,他声名响遍大周,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礼让三分,偏这富贵荣华,让他寸步难行。错上一步,他不惧粉身碎骨,可赵氏一族,又该如何?兄长赵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舍弃妻女,舍弃赵氏,不再护这一方土地。可他,不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西凉的铁骑践踏在这片土地上,不能看着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在下一刻凋零。
赵沉华出了归园,陆东陆南如影随形。
“不要跟着我。”赵沉华步子未停。
陆东陆南对看一眼,听凭主子之令。
赵沉华策马往城郊而去,漫无目的。
正值午时,阳光炙热,蓝天白云。茫茫一片荒凉中,绿草在不经意间,点缀着大片土地。轻风吹过,泥土的气息里夹杂着青草的清新,春的味道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