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涸澈之鲋(上)(1 / 2)
滚烫的水浇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后腰上的牡丹烙印越擦越显,每擦一下身上便多出一块红印,绿抚看得心疼,上去夺过她手里的浴帕道:“小姐,您别跟自己过不去,那烙印若是想去掉,咋们就去请三少夫人给您看看好吗,您别跟自己撒气呀。”
疏君发疯似的拍打水面,浴桶里的水还有花瓣如彩画一般溅湿了绿抚一身,她嘶哑的低吼着,声音里带着无助:“都这么几年了,想去掉就能去掉的吗,况且,谁都不能知道,不准他们知道,我不准他们知道,现在风声依旧很紧,所有人都想知道,当年差点被卖到青楼的大家小姐是谁。他想起来了,我该怎么办。”她紧紧抓住绿抚的衣襟,红了眼眶:“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怎么解释!”
绿抚无言相劝,只有用力的抱着她,用仅剩的余温捂暖她残破冰冷的心,不让她感受万里冰封的寒冷孤寂,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那件事发生之后,京城的药铺都看的紧,只要有人买祛印的药材都会被盘盘审问。
她像是畏惧,又像是怕冷。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装满热水的浴桶里,低头只看得到胸前波浪般的起伏,听得到砰砰的心跳声,还有自己受惊似的倒映在粼粼光亮水面上的面容。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样惊恐的面容,是那么无助,那么弱小,那么懦弱。
若不是因为三年前那次意外,她也不会像这般郁郁寡欢,不会这样犹豫不决,不会这样轻易的流泪,不会这样毫无当年雷厉风行做家主的样子,更不会这样轻易的流泪。
那是在三年前的冬夜。
长夜漫漫,白雪飘飘,她再一次被禁足在普天青龙寺的静思庵,圆慧大师照常在酉时三刻前来诵经,用所谓的佛光洗去她身上残留的戾气。
圆慧大师乃是荣昌有名的得道高僧,她出生时的名字便是由他所赐,还未及笄时,他连小字都已经想好。隐安,能隐则安;疏君,疏之君子,近之妖恶。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都暗暗的想,如果每个人都能够远离她的话,那么,她是否会独自一人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做个逍遥自在的侠客。
答案是否定的。
有江离在,她不会走的太远。
或许是因为愧疚,前生欠给雷云的债,今生要还给他。
虽然雷云已经不再是人的形态,可是,她依旧待他如初。江离是她在荣昌的亲哥哥,待她也是格外的好,为了他能够明身正位,她愿意做任何事。
亲情来之不易,她不会像前生一样随意挥霍,她很在乎家人的温暖。
呼啸的大风吹落了屋顶推积成山的白雪,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院中的枣树叶子扑簌簌的拍打着枝干,带着求饶的声音。
疏君稚嫩的脸上露出不满,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怀里幼小的雷云似乎很不安分,双眸紧闭,嘴里还不时的发出呜咽声。
已经半天未动过筷子,天天都是清汤寡水,雷云还小,爱食用鲜肉,可是在寺庙里,不是豆腐就是青菜,顿顿如此,她倒还好,只是苦了雷云。待圆慧大师一走,她就带着雷云悄悄溜出去寻一些野味。
她微叹了一口气,天寒地冻的,山上一只动物的身影都没有,恐怕只能去街上的肉店买一些。这次禁足,府里一个人也没带出来,银子也没有,难不成要她去偷?
她的目光在圆慧大师身上来回探索,只见他眉睫一动,一双沉静苍茫的眸子缓缓睁开,念着经文的唇忽然停下,对着她道:“一心不可二用,先把经文念完,你便歇息吧,今日风雪寒冷,屋子里的被褥我已经让慧空给你多添了两张,七日之后就是两月之期,届时,王府自会派车马来接,你歇着吧。”
说完,圆慧大师已然起身,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他看着躲在疏君怀里的雷云,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可要好生待它,奈何桥上的它很寂寞,孟婆汤都不能让它六根归静,可见心里是诸多放不下的。”
提及雷云,疏君的面色多有柔和,她笑道:“前生未曾有幸照料,今日自当还报,”她屈膝,一脸诚恳道:“多谢大师将它带到我身边,我能有它,也算不枉此生。”
圆慧大师依旧笑道:“老衲不过是圆了一缕幽魂积攒下来的念,施主这话严重了,”他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身边险恶之人不少,但是良善仁者会更多,只要心存善念,哪有不成愿的。到头来,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一生便也完结了。”
他说得深奥,疏君一向参透不了他的话,也是,他是得到高僧,而她不过是一介小民,怎么能参透,所以她也不大在意,不过对他的感激却是真切的。
若是身边没有雷云,她真怕自己哪天突然暴走,一发不可收拾。
还欲说什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身着麻衣的小僧走进来,行了佛礼,看着圆慧大师道:“有位姓蔡的施主着急寻师傅,师傅快快去吧。”
圆慧大师向他点头,然后看了看疏君。疏君会意,笑道:“我会把经文念完,大师慢走。”
送走了圆慧大师,疏君披上一件厚厚的绒衣,推开房门,白色冰冷的星点一颗又一颗打在脸上,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
天色暗下,透过月色,能看到皑皑白雪发出晶莹的光芒,为她照亮早已看不清的山路。
临近春节,街市闹哄哄的,格外热闹,再畏冷的人也会穿的严严实实出来凑凑热闹。
身上的衣物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异常的华丽,就算裹着脸,也还是会惹来不少人艳羡的目光。
想着不能偷,那自然就得用买。
她不擅装扮,所以带出来的首饰十分简单,其中最贵的就是一副珍珠耳环和一个蓝玉手镯。
走到当铺,她念念不舍的拿出手镯,那是今年她过生辰愉禛送给她的礼物,在府里,她自幼除了与江离关系最好,第二个便是三哥愉禛。这个手镯一定花了他不少月银,不然那老板也不会再三的询问是否要当掉。
她异常坚定的点头,只见那老板笑脸盈盈的接过手镯,给了她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钱庄计票,还有一张当卖发票和一些碎银子。
临走前,她对老板说:“帮我留着它,七日之后,我会赎回来的。”
那老板看着面善,见她还要回来赎,不由得一怔,问道:“若是你急需用银子,可以写下借条,这手镯,就当是借据,若是还清了债,这手镯自然物归原主。”他趴在柜台上,往下看道:“而且,七日之后这个手镯的价格就不是五十两银子这么简单了,期间若是有人出高价想要买它……”
他还未说完,疏君打断他的话道:“多谢你的好意,只要你保证七天之内不卖掉它,赎回它的时候我再出一半的价格。”
她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但也不喜欢别人欠她的东西,回府之后,她自然有能力再将它赎回来,只希望在这几天之内,三哥不会到当铺来。
愉禛向来喜欢古玩,无事的时候也会到当铺来走走,看到好东西自然会买下,若是他看到这个镯子,会不会生她的气?
她没有继续想,裹着厚实的衣服仍然会被寒冷侵袭,她瑟瑟的抱紧了自己,雷云亦往她的怀里缩紧了身子,像是依靠。
想想前生犯下的孽,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只希望此生不会再看到那副面孔。
花了五块碎银子买了两斤瘦肉,提在手上沉甸甸的,好像托住了一大块石头,一手抱着雷云,一手抱着包的紧紧的猪肉着实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