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2 / 2)
浞飏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条直犀无喜无怒道:“你先回去,母后留我有话要说。”
“好。”我应道。
外间的风很大,夹杂着干土沙石,打在脸上犹如刀割。漫天的黄土飘飘掩了天空,四野之内茫茫的一片,本是红灯挂彩的宫殿失了颜色,青石的路面已不见原色,俱是薄薄的黄沙堆积。
出了溪筵宫的建筑群,走了一段路。风沙愈大,在耳边呼啸,眼前越来越模糊,前路极难辨认。小杨和一太监在前面领路,我和小灵拽着小杨衣服的后襟步履缓慢的在后面跟着。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太监回过身对我说:“夫人,这大风黄沙的天,实在是辨不清路,咱们怕是失去了方向在原地兜圈子。您看,咱先找个地落落脚,等这风小点,奴才再送您出宫成吗?”
我也意识到迷了路,再这么转下去不是办法,便点头应了。
那太监便领着我们向最近的一间院落走去。
院门虚掩无人看守,院墙破旧长满爬藤。太监盯着院门上的扁迟疑着。
“清黎宫。”我轻声念了出来。
太监看着我面露惧色,小心翼翼的说:“奴才该死,不该带夫人来此触这霉头,还请夫人恕罪。”
我问道:“这是冷宫?”
“……是。钟妃娘娘的钟灵宫就在附近,奴才这就带您去。”
“罢了。”我道:“不过是间房子,能避避风雨便行。”说罢抬脚迈进院子。此处人少清净,若真到了钟灵宫里,指不定传出什么拉拢关系的谣言来。
园中四处透着萧条。这宫内便是天底下最现实的地方,人情冷暖永远跟着地位荣宠赚一朝失势便是门厅冷落,更不要说被打入冷宫了。
“你们是什么人?”一中年妇人一脸戒备的站在正屋的门外,脸色很不好看。
太监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尖着嗓子道:“大胆的奴才,主子没教过你规矩吗?有眼无珠的东西,这位可是……”
咳,又是个被我身份难住的人。我上前作揖恭敬道:“这位嬷嬷见谅,我等是太子府的内眷,本是要出宫的,奈何风沙太大辨不清路,便想寻处落落脚,叨扰之处还请嬷嬷见谅。”
那嬷嬷表情略微缓和,面露难色道:“老奴给主子请安。可……可我们娘娘……”
太监斥道:“夫人到你这是你祖上八辈子积的德,还不赶快请夫人进屋。”
本想制止这跋扈的奴才,但心里也是好奇屋内住的是哪位娘娘,会是我相识的旧人吗?
嬷嬷极不情愿的带我们进了屋子,大开间的宫殿建筑,高檩阔梁内外开间,却处处透着冷清。并未见到其口中的娘娘。桌椅年久掉漆,端上来的茶碗也是破旧的。
我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道:“好歹也是位娘娘,这缺了什么可是要向内务府要的。”
嬷嬷皱眉道:“夫人不在这宫里住,不知这里头的事儿。别说是咱家的主子,就是还在自个的宫里待着的娘娘,要是不得宠的,向内务府要个物件都难。管事的早把好东西进给王后或是得宠的娘娘了。”
这我本是知道的。当年我宫中的稀罕物件何以量计?
我问道:“敢问这是哪位娘娘?”
嬷嬷愁色浮眉,道:“好多年前就不是娘娘了,只不过老奴心里还……”竟落下泪来,哽咽道:“但在老奴心里她永远是瑜妃娘娘。”
瑜妃,是她!话尚不及出口,自角落中突然窜出一女子,发丝凌乱的看不清容貌,直直的向我奔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脸凑到跟前问:“你在叫本宫?”声音尖利犹如厉鬼,“是谁?是谁在叫本宫,是不是王上叫你来的,他想本宫了?是不是,他要我去侍寝?”
小杨快速的上前,一把拉开她的手,顺势一送女子便跌坐在地。
太监又适时的斥道:“这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对夫人无礼!”
嬷嬷拉着那女子跪倒在地,磕头道:“夫人恕罪,娘娘……我家主子已经疯癫多年,实在不是有意冒犯夫人。”
人生便是一场较力的攀爬游戏,只要站在人上就可以把脚搁在别人的脸上,但同时上方的人也会把脚踩在你的脸上,因而越来越多的人拼了命的往上爬,宁愿在空中摔落也不甘心屈于人下。我无名无份虽站的不脯但比起这宫闱最低处的女子却是身份显赫的贵人。
我抬手制止那欲张口的太监,示意小灵搀扶起她俩,道:“这位便是瑜妃?”
“是。”嬷嬷道。
瑜妃拢了下脸上的碎发,看着我忽而痴痴的笑了,天寒地冻的她没穿棉衣,内外套了两件寻常的衣裙,衣服已经洗的泛白,似乎在无情的诉说着主人的苦境。这便是深宫,既然进了宫,既然知道这是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仍落得如此田地便怨不得旁人。
记忆中的她那时还是瑜嫔,见过几次面不长相往来。也是同宫里大多的妃嫔一样,表面客气姐妹相称,暗地里恨瑭姻入骨。
绝不是今日堪比黄花的女子。
瑜妃笑了半响,止了笑眼中带着尖刻道:“好美的人呀,是他的新宠?呵呵呵……呵呵呵,可怜呀,可怜……”
“娘娘。”嬷嬷厉声道,又敛色向我赔礼道:“夫人见谅,娘娘她……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话一出口瑜妃挥手打她斥道:“没用的奴才,你怕她做什么,你以为姓修的毒妇能容得下她,说不定这冷宫还得多加个人。”
我道:“娘娘所说之人可是当今王后?”
忽地,除了我和瑜妃外其他人扑扑跪倒在地,嬷嬷乞求道:“夫人饶命,这话传出去可不是奴才们担待的起的。”
我笑道:“都起来吧,是我莽撞了,嬷嬷放心,你既然说了瑜妃娘娘疯癫多时,她说的话我又岂会当真。”
风沙渐小,天色渐明。那太监怕再带下去会扯出大不敬的话牵连到他,赶忙要送我出宫。
出了宫门我对小杨道:“能不能疏通下关系,给瑜妃那添点过冬的棉衣?”
小杨道:“不难。”
“要是不让人知道是我的意思呢?”
小杨抬眉看了我一眼,低眉道:“得费些功夫,做得到。”
说实在的,我很喜欢小杨这不多问的习惯。
自那日之后浞飏一连数日都没有来过水汶阁,我知他还在气头上,也不敢轻易的找他。小淅是在两日后被放出来的,歇了几日身子便恢复了。
然我的心情却似外间的天空一般阴霾。危机感袭面而来,在小淅告诉我外间争相流传的消息后。
过年毕竟是热闹的,清冷的也只是我这无人垂怜的水汶阁而已。尤其是身份显赫的太子爷,可以说是纵意花丛粉蝶缠身。在苏小绻和王洛宁两位京城响当当的美女间流连忘返,好不快活。都说这二人间必有一人会是未来的太子妃,但眼下旁人还真看不出态势走向,太子爷似乎对两位姑娘都有意,今个和王姑娘举杯赏月,明个就同苏姑娘秉烛谈心……妃位只有一个,却绝落不到那妖媚的女子泫汶身上。府间传言,那宠极一时的女子近来备受冷落,太子爷已经多日没有进过她的屋子。
腊九寒冬,万物凋零,只瓶间一直梅花独秀,傲然的,却也事独的。
本以为浞飏不会接受强加的女人,却不曾想男人俱是贪心之人,平白之物怎有不要之礼?修溦、凤悻红、宁清嘴里说这不情愿不也是都娶了回来,哪一个的床他没上过。
心里似有种感情砰然坠地,带着心灰的冷然。
我倒是料到了浞飏既然愿意把香艳的消息外露,自然会到我这里来示威,他是何等骄傲之人,在我这平白的输了情感,定是要扳回一成的。
但没有想到他怀里搂着的女子会是……
羌棋。
柳眉朱唇,皓腕,绯红的薄裙在冬日冷风中张扬。此刻,她不是敛神低眉的管事丫鳜有了浞飏的宠幸,哪怕是一时,也抬的起身价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
我算什么?浞飏,你要我示弱?我便吃醋给你看。
我迎上去,笑得如春风拂柳腰肢迎动,酸溜溜地道:“原来是羌棋妹妹,怎么屈尊来我这小庙,快进屋,别冻着了娇滴滴的身子。”
羌棋眼角轻微抽动,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看向浞飏。
其实我说话时虽然全然看着羌棋,但还是注意着浞飏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看到了他嘴角强忍着的坏笑,可消失的很快,快到我来不及捕捉,快到当时的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后来浞飏告诉我,在我像个怨妇一般的为难羌棋时,他是惊讶震动的,本以为我是性冷心淡的女子即便是妒忌也不会表现在嘴上。有那么一刻,他冲动的想把我拽进怀里。但是他没有,若是连这番忍耐都没有,浞飏便不是今日的浞飏了。
然而,这些当时的我是不知道的。
浞飏把羌棋往怀里紧了紧,眼里全是温柔,问道:“冷吗?”
嵌在浞飏怀里的羌棋似乎被这个异常柔光闪动的眼神吓住了,愣了半响才点了点头。
我也有片刻的失神,却笑的更加妩媚,道:“冷就快进屋吧。传出去还以为我亏待妹妹。”
进了屋,二人帮对方脱去了身上的斗篷,坐了下来。
我递给羌棋一个暖手炉,道:“妹妹接着,我这院子简陋的很,别挑姐姐的不是。”
羌棋轻轻的笑了,依然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女子,道:“夫人可折杀羌棋了,本该羌棋给您赔罪才是,叨扰了夫人。”
“哪里的话,妹妹不嫌我这冷清无趣就好……”
浞飏冷冷的瞥了我一眼道:“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羌棋面上无恙,却掩饰不了眼中的得意。
我咽在当场,赶忙咳嗽了几声低声道:“殿下教训的是,泫汶受教了。”
便再无人说话。吃了半响的茶水,羌棋眉眼带笑的看着我道:“夫人来的时候羌棋不在府内,没瞧得见夫人院内盛开的紫阳花,实在是遗憾。”
到底是沉不住气,我不问你的来意着急了是吗?
我说:“这倒是不巧,紫阳已过花期,妹妹若想看怕是得等些时日。”
羌棋笑道:“不知姐姐可还余有花种,羌棋也想在自己的院中种些。”
自己的院中?浞飏你动作倒是快,连院子都赐下了。
“妹妹这可是为难我了,花种入秋时都种下了,没余下一颗。”
羌棋柳眉轻皱,眼神若有若无的投向浞飏。
这色字当头的男人果然没叫人失望,揽过她的腰,看着我眼神犹如冷风长剑冷澈的令人寒心,
他说:“把种子翻出来便是。”
羌棋忙道:“怎可抢了姐姐心爱之物……”
浞飏伸手打断她,看着我道:“听到我的话了吗?”
紫阳,若是别物便罢了。可昊殇寂寥的眼神,阳光下挥舞锄头的背影却在我强自镇定的心里投下了片片涟漪。我怔在当下不知作何回答。
浞飏眼神愈发冰冷,冷得我心似青瓷花瓶,裂缝丝丝散开,渐渐破碎,再也无法辨出原来的模样。
低眉道:“是,泫汶记下了。不日自会给妹妹送去。”
羌棋上扬的嘴角漾起笑意,娇羞的往浞飏怀里蹭去,道:“谢谢殿下的疼爱。”
浞飏把她搂得更紧,也不看我,心思全然投在羌棋身上,眼中荡漾,颇为动情的抬起她的脸,在酒红色的面颊上印上一吻。
羌棋耳垂红了,不好意思的瞟了我一眼,道:“殿下别这样,还有人呢。”
浞飏目光淡淡的扫过我,眉头轻皱似乎不满意我的不识抬举,吩咐道:“还不出去。”
我木然应道:“是。”转身退出了我的房间。
关于这件事浞飏后来极为不愿提起,便无从得知当时的他是不是想拽住心灰意冷离开的我,还有那天他们二人在我的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反身关上屋门,隔离了我心里最后一点对浞飏的无法辨别的情。
脚步有些慌乱的走出院子,小淅、小灵都默默的跟着我。
拐出院角,迎头撞上一人,胸膛坚实撞得我一阵头晕。
一双大手扶住了我,修涯低下头看着我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仰起头笑道:“没事呀。”
修涯无奈而怜惜的深深凝视我,目光中涌动的情绪几乎让我败下阵来,他却轻叹一声,温暖的大手抚上我的脸。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风吹过脸上带着一丝微凉的。
赶忙抹了把脸,却不知该说什么,唯有沉默的站着。
修涯脱下披风,轻轻的为我披上,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知道羌棋了?”
呵。原来不知道的仅仅是我而已。我突然很想大笑,压抑百年已久的种种情感如决堤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吞没了我的理智。
我笑道:“知道了还不算最晚,他二人此刻占了我的房间……我……我就是想出来吹吹风。”
修涯拳头紧捏咯咯作响,恨恨道:“这小子太过分了,我去……”
我拉住了他急欲向前的身子,踮起脚尖,睁着眼睛吻上了修涯的唇。
风止叶静的瞬间,天地之间一切的响动戛然而止。修涯明朗的眼睛亮若星辰满是讶然,呆呆的盯着我。
我浅啄一下便离开了修涯的唇,后退几步也不言语的微笑。
修涯眉色渐渐浓重,纠结的眉间似有无尽的挣扎,忽地拽过我的手拉我入怀死死的抱住我。
我顿时慌了手脚,使力挣扎却推不开他铁臂的紧箍。
修涯脸凑得越发近,眼睛微红,褪去了爽朗笑容的脸紧紧的绷着写满了危险。唇便落了下来,以一种由不得我拒绝的姿态发出。
我不回应,他便耐心的辗转游移,时而温柔时而粗暴,一种塞外草原的气息萦绕鼻尖。两双自始至终都睁着的眼睛毫不示弱的看着对方。
呼吸渐渐不畅,我在修涯坚硬却温暖的怀抱中沉沦,轻轻的张开了嘴……
良久,修涯放开了我的唇,却依然紧紧的抱着我。头埋在我的颈间粗粗的喘着气。
我也是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双颊滚烫,心扑通扑通的跳。突然,意识到了严重的不妥,猛了推开修涯,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被修涯拉住,他只是在后面拉住了我的胳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没有转身,极力平复情绪道:“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是泫汶的错。”说着想抽出胳膊。
修涯紧紧的拽着我不放,略一使力便令我转过身来。他眸底深亮,闪着毫不掩饰的深情,真实而诚挚的说:“我喜欢你,自郊外茶寮的相遇起。”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心口:“这便有了你,不深不浅的却不肯离开。”
我强自镇定的提醒道:“泫汶已是殿下的人。”是的,我是曾想过要利用修涯的好感复仇,似有似无的接近他,却从没想过会听到他的告白。
修涯眼中浮出挣扎的痛色道:“我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可……”
我盯着修涯等待下文,他却突然无赖的一笑揽过我道:“可却是你先招惹我的,这就怨不得我了。”
“我……不是……”
修涯正色道:“泫汶,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跟我走吧,浞飏给不了你的让我来给你,我们远离这一切的虚荣纷争,却塞外的草原牧马放羊,如何?”
那眉眼中满满的期待竟让我不敢直视,低眉无语。
我不适合宫闱争斗?二十年前,没有告诉过我。二十年后,我自愿走进来,却有人告诉我,我不适合。
塞外,多么遥远的地方,不是距离的远,而是心境上的差别。
远处传来脚步声,修涯深深的凝望我,眷恋的松开了手,低声道:“明晚亥时我在水汶阁门外等你,你若不出来天亮时我自会离去。”说罢决然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小灵身手颇快的扶住我。
伴着渐近的脚步声小杨出现在面前,眼中略有忧色,道:“殿下已经离去,夫人请回吧。”
很好。我心里暗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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