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镇的落难渔夫(1 / 2)
satay2322:54:12cst2015
我从礁石附近的海藻层上醒来,湿冷的海风有些刺骨。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是海浪把我推到这里,几只吐着泡沫觅食的螃蟹,在我冻麻木的四肢上乱爬。我还没死,你们可以滚了,我想着,试图站立起来。妈的,动不了,海面正飞速涨潮,会把我重新收回去的。
我大概是这世上第一个用牙齿走路的人。我张开嘴巴,像海龟那样伸长脖子,咬着咸腥的礁石和臭泥,慢慢拖动僵化的身体,尽量往高处蠕动。我需要干燥,需要温暖,需要活着。
黄昏将近,天色阴沉。躲在背风的礁石后面,我让自己坐立起来,舔着撕裂的嘴唇,望向绵长的海岸线。遥远的海岸线,隐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直至消失在孤寂苍凉的方向尽头。
头疼欲裂的意识中,我记起自己的倒霉经历,险些把性命也送掉,真够叫人后怕。今天早晨,天还未亮,我就拖着木船出海了。带着新买的钓钩,在丹老群岛西南的位置,我下好了诱饵和钓线,然后拿出一小瓶甘蔗酒,非常爱惜地喝着,一边舒舒服服躺在摇篮般的小船里,用草帽遮住脸,晒着阳光补充睡眠。我太累了,长年累月的辛劳,使每个为生活奔波的人在这一小会儿的闲暇时光倍感幸福。
天气很好,就像大海的脸色,她会慷慨的,我在心里祈祷着,酒精的甘甜使我昏昏欲睡。
临近晌午,栓在船舷的铃铛响过几次,我收获了三条石斑鱼和一条北梭鱼。为了钓到大一点的红稠鱼和鲈鱼,我不得不再把小船划远,与安达曼海的深海靠近些。
不是我太贪心,而是我必须要赶在季风来临之前,储备到足够的咸鱼干,置办出一批像样的货物,再出一趟海,去往海峡对岸的斯里兰卡首都港。这样就能赚到一笔丰厚的卢比,支撑来年的花销。更重要的一点,那位斯里兰卡的杂货商老板,还欠着我一部分货款,承诺会在今年的贸易中补齐。这张欠条至今被我妥善放在家中的箱柜里。
也许是因为我把小船划得太远,忘记了老渔夫的忠告,万里晴空的海面,说变脸就变了。我几乎是被暴风雨踢着屁股往回赶,风雨飘摇,颠簸剧烈,就在隐约望见海岸线的时候,一股十米高的巨浪将我连人带船一齐吞没。
我沉入海底,吐着气泡,看着自己的收获四散丢失,钓船也不见了踪影,最后只剩下我,在咆哮起伏的海浪中翻滚,生怕迷失方向。我害怕极了,感到自己从没有过的渺小,就像一颗渴望接近卵子的精子那样,在激烈动荡的海浪中挣扎游动,向着海岸线的方向,向着陆地的方向。
当我拼尽最后的力气,碰触到岸边的海藻时,我庆幸地相信,自己成功了,终于像一颗被卵子接纳的精子那样,获得了生命的许可。然而我的庆幸只在混乱的意识中一闪而过,我的身体又被一股巨浪拉回了深海。就这样,如此反复,直至我失去意识和知觉。
海风吹在错落的礁石上,发出尖锐声响,疼痛和饥寒告诉我,自己还活着。抬眼环顾四周,一切又是那样熟悉,仿佛时空错觉。浩瀚而神秘的大海,不仅没把我淹死,而且又一次将我推到岸上,就像五年前。
五年前,我也像此刻这样狼狈,昏迷在这条海岸线上的某处海藻堆里。路过的老渔夫发现了我,准确地讲,是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头子的狗发现并将我拖上岸――那是条普通的黄狗,跑在背着猎枪的老渔夫前面,欢快地追逐着拍岸的海浪。
我非常感激老渔夫,感谢他那天带了狗出门,感谢他的狗足够聪明,把我从杂乱的海藻堆里刨出来。虽然那并不雅观。听说是叼着我的头发,也许是咬着脑袋,像拖一具尸体那样拉上岸来。
这段回忆是伤感的,甚至比伤心事更糟。被老渔夫救醒之后,坐在他烧热的木屋里,我发现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吃着他打来的海鸟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掉在海里,更不知道自己从里来,要到哪里去,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时至今日,我仍不能像现在、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记起自己是怎样掉到海里,怎样大难不死又回到岸上。
老渔夫认定我失忆了,并仔细检查了我的脑袋,并未发现有什么碰撞过的痕迹。这令他不免内疚,时常会抽着辛辣的烟叶对黄狗嘟囔,责怪他的狗不该咬我的脑袋。他是个善良的老人,尽管我失忆,可我并不糊涂。一句话,我记不起五年前的任何人和事,但我不是傻瓜。
老渔夫有个弟弟,年岁也已经很大,早就分家有了一大群孩子,但老渔夫自己没有子嗣。她的老伴早他去世,一生没有怀孕。小镇上的人都说,老渔夫为了钓到大鱼,总往深海处跑,被湿冷的海风吹坏了卵蛋,所以生不了孩子。人言可畏。去他的吧,我的卵蛋可从没抱怨过会被什么海风吹坏。除非掉进海里,被鲨鱼咬了去。
老渔夫是在两年前去世。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贝壳”。我没有拒绝,毕竟他救了我。事实上,我真的就像一枚贝壳,在沙滩上被人捡起,里面却空无一物。
临终之前,老渔夫把他的木屋、木船以及五亩甘蔗林无偿给予了我。他像看自己的孩子那样,用浑浊的灰眼睛望着我。他知道我是怎样的一无所有。
安葬了老渔夫的第二天,老渔夫的弟弟沙旺,提着一堆锁具找上门来。先是展示他的族谱,又说了些关于血缘的话,直到他认为足够使我清楚我是一个外人,无权拥有他哥哥的遗产,然后就把木屋和木船分别上了锁。
就这样,我不得不搬出老渔夫的居所,来到山坡上的甘蔗林,在附近搭了个简易帐篷。沙旺没有向我讨要他哥哥留下的五亩甘蔗林,不是他忘记,而是因为这片田地贫瘠,密集的碎石难以翻耕,收成十分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