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皇恩(1 / 2)
小皇帝微歪了头看向林未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被皇上好奇未必是件好事,林未晞头又低了低,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顾徽彦朝林未晞看了一眼,接过话道:“正是家妻。”
皇帝又好奇地看了好几眼,才说:“免礼。”
林未晞跟着众人站起身,皇帝上前给钱太后行礼。皇帝和燕王亲至,座次当然要重排,林未晞借着这个机会走到顾徽彦身侧,默默隐没在燕王的气势下。
顾呈曜也随着顾徽彦、皇帝一道来拜访太后。他看到林未晞一袭盛妆朝他的方向走来,最后却停在他的侧前方,站定。
顾徽彦身穿玄色亲王蟒服,林未晞一身正红华丽娇艳,顾徽彦高大修长,林未晞身形袅袅,光从背影看,这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协调。
顾呈曜不知为何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高然见林未晞自然而然地走到燕王身边,她也不甘示弱走向顾呈曜。她站好后看到顾呈曜有些走神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世子?”
顾呈曜惊醒,看到高然正关切地望着他。顾呈曜温和一笑,轻易地将心绪掩饰过去,用眼神安抚高然:“我没事。皇上还太后还在,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高然当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可是被顾呈曜这样一说,她不知为何就有些不高兴,似乎在她期待中顾呈曜不应该是这种表现。高然想让顾呈曜知道,方才林未晞如何端婆婆的款,如何刻意截她的话,如何假公济私在太后面前诋毁她。可是现在,高然只能安静地应下,然后低头听皇帝和燕王说话。
皇帝八岁登基,一晃五载,等过了年皇帝也都十三了。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在皇家,已经是一个敏感的年龄了。
慈宁宫地龙烧的很热,宫殿中熏香浮动,温暖如春,按理是很舒适的环境,可是满室之中,竟然只有皇帝和顾徽彦两人说话。
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地低头候着,就连钱太后都收敛了方才的絮叨,只是端着笑容坐在一边,时不时点头应和一二,但是却没法真的穴入这场谈话。林未晞只管坐在顾徽彦身边当挂件,脸上笑容始终明艳,但是心里却有些走神。
今年已经是元嘉五年十一月了,皇帝也已经十二周岁。如果她还是前世的世子妃,当然也会觉得如今朝堂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可是林未晞看过那本天书,她知道后面的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
张首辅自执政以来,在外大刀阔斧改革,朝政大小事一把抓,在内还担任着皇帝的老师,负责教导皇上仁义礼信。一个臣子做到这个地步,可谓是文人之至,旷古烁今。但是林未晞却从天书中得知,张孝濂生时位极人臣,可是在死后,竟也难免历代托孤大臣不得善终的下场,连尸骨都不得安生。后面甚至还兴起讨伐张孝濂的风潮,但凡张首辅推行的政策全部要否决,但凡是反对过张首辅的臣子,后续全部以忠烈有节之士起用,即便那个臣子其实只是个愤世嫉俗的草包。
仅是天书中只言片语,林未晞已经从中窥到那时的惊险轰烈。林未晞没有涉足过朝政,她并不清楚大名鼎鼎的张首辅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张孝濂在位期间国库税收翻了数番是真的,朝廷法令严明是真的,然而张家大肆受贿是真的,张孝濂借机排除异己、安穴亲信也是真的。这样一个传奇人物轮不到林未晞来评价,她关心的,其实只是燕王府而已。
曾经她是世子妃,现在她成了燕王妃,她势必要和燕王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先帝留下三位辅政大臣就是为了彼此牵制,燕王是宗亲,手握重军,威慑四海;冯公公是太监,看顾皇帝,牵制内阁;穆宗临终前提拔张孝濂的初衷,想必是看中了张孝濂出众的理政能力,想用他来防备燕王。燕王自己便姓顾,侄儿年幼,钱太后又不是个智商高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恐怕龙椅就要换人坐了。
可是没想到,事情反而朝另一个极端的方向发展而去。燕王依旧规规矩矩,曾经最信任的张孝濂反而一家独大。本朝无宰相,所有的折子都要皇帝亲自批复,事实上除了开国皇帝,没一个皇帝能吃得消此等体力活。故而本朝设立了内阁,代替皇帝票拟,后来害怕内阁独大,后面的皇帝又设了司礼监。内阁送上来的票拟,也就是初步处理方案,总得司礼监批了红才能生效。如今的司礼监大太监,是冯公公。
冯公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还被皇帝亲昵地称作“冯大保”,无异于奶爸。冯公公也不知道怎么和张首辅看对了眼,本来应该相互角力的两个人,竟然彼此和谐的很,但凡是张首辅递上来的折子,冯公公看都不看,直接就批红应允了。这样一来,张首辅一手遮天,总揽朝政,也就不奇怪了。
三足鼎立中另两足其乐融融,燕王这另一端就至关重要了。燕王留京之后和张首辅关系还算融洽,至少表面上看来两人相互尊重,乃君子之交。曾经林未晞也觉得顾徽彦和张首辅之间交情应当还不错,可是大婚当日顾徽彦从酒宴上回来,眉间隐隐的焦灼却展露出,这三位辅政大臣之间的真实关系或许并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平静。
燕王都觉得棘手的事,林未晞不觉得自己能说出什么高见来。她只是有些担心,如果天书上说的是真的,等日后大肆清算张孝濂时,和张首辅关系尚好的燕王府会怎么样?下一任首辅申时行当政后又是什么样的情形?甚至揣测得更恶意一些,皇帝,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正坐着和燕王说话,他眉目俊秀,看着和善又无害。可是林未晞却从心底里涌上一股寒意。
林未晞此刻终于意识到,那本天书虽然玄微,但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那本书更像是站在高然角度上,将一切美化后的私人起居注。朝堂之波谲云诡,党争内斗之凶险,岂是一本书能概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