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言念君子(四十二)(2 / 2)
“她只能死在我手里。”
绾绾微微一愣,勾唇反讽道,“你舍得吗?”
顾景尧睫毛微颤,他眼前闪过方才挣脱傀儡术的裴娇,像是重获自由的鸟儿一般与他擦肩而过,她身上缠着的半截红线在空气中冒着金色的光,只需轻轻握住,便再也插翅难飞。
“怎么,被我说中了?”
顾景尧嘴角微微绷直,黑色的瞳孔中弥漫滔天杀意,步步朝她逼近,“她于我而言,死了比活着好。”
绾绾身后又浮现出无数道傀儡的身影,就在此时,秦文耀的声音传来,“妖女,你莫要再张狂,裴宁道友已经发现如何破解你这阵法的方法了!”
被傀儡缠住的蓝璃显然更震惊,“她是有备而来的?”
魏明扬一边保护受伤的林倾水,一边也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娇。
裴娇灵活地越过夺灵阵中阻拦她前行的傀儡,雪白的裙裾于竹林中翻飞,像是春日嬉戏的蝴蝶般叫人眼花缭乱。
她眼底映着金色的光,飞速将那隐藏在众多傀儡中却冒着金光的傀儡双腿砍断,披着斗篷的高大傀儡猛地落在地上,露出他背后贴着的符文。
绾绾见此,瞳孔微缩,就连顾景尧刺来的剑也差点忘了躲闪,只是朝着裴娇走去的方向失声道,“住手!”
裴娇将剑架在那傀儡的脖子上,远远和绾绾对视。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赌对了。
裴娇道,“在这夺灵阵法中,所有的傀儡都是你的替身,都可替你去死。”
“所以若是想要杀了你来结束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便是死局。”
“可是,唯有这一人,你舍不得他死。”
蓝璃看向那个被裴娇砍断双腿的傀儡,她似乎终于认出来,有些震惊,“那傀儡……是何玉轩?”
绾绾是何玉轩的炉鼎,她和师妹曾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抱怨过,何玉轩苛待绾绾,这样的男人必将不得好报。
书涵玉后怕道,“他也被做成傀儡了?”
果然,在剑尖抵上何玉轩脖子的那一刻,绾绾便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夺灵阵中的傀儡全部僵硬地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她捏紧拳头,平静的声线仍有些发颤,“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了?”
裴娇右手提剑,左手握着一精致的香囊,“在溶洞内,我曾遭受那些来自魔域的怪物的追击,但是它们并不敢靠近伤害我。”
“出来后我琢磨许久,后知后觉猜到,可能是因为你先前赠我的这香囊的缘故。”
“对此,我要感谢你,这香囊救了我一命。”
顾景尧眉尖微微一蹙。
她说的轻巧,将先前溶洞内的遭遇一笔概括,可若没有此物,她便是真正葬身于溶洞处。
可见她在里边九死一生。
造就这一切的便是他,而救她的却是眼前这个与他争锋相对的女人。在她心中,高下立见。
想至此,他缓缓捏紧身侧的拳头,眸中浮现暗色,分不清是别扭的嫉恨,还是受血誓影响,单纯的占有欲作祟。
绾绾挑眉,“仅是如此?”
裴娇娓娓道来:“不仅如此,每日清晨与我弹奏的琵琶曲,聚集着难以形容的矛盾。”
“直至今日,我在听到夺灵阵中的琴声便总算明白了,这曲子起承转合之间,同样矛盾非凡,看似悠然轻快,实则饱含痛苦挣扎,每每静默空余之时,皆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风过竹林,铜铃清脆作响,裴娇微微抬眸,“你这样一个爱琵琶之人,先前无论赶路途中还是遭遇妖兽都爱不释手,每日擦拭。”
“为何在今早弹奏之时,却连下琴弦沾了一截细微的血迹都没发现呢?”
绾绾眼睫微颤,她抿紧唇瓣望向裴娇,后者缓缓道:“是因为你被心魔支配着滥杀无辜,早已神志不清,所以你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安静抚琴了。”
千机谷内猿鸣凄凄,风铃乍响,绾绾低笑一声,神情多了几许怅然。
裴娇继而道,“你先前故意接近魏明扬,就是为了偷走他怀中那枚能够驱散千机谷内迷雾的珠子,让我们陷入千机谷内的幻境。”
“而我们先前经历的幻境,其实便是你曾经凡间的经历幻化而来的吧?”
书涵玉灵光一闪,“便是她装无辜接近魏明扬偷走了珠子!”
魏明扬面露几分窘态,没想到是自己的怜香惜玉之心害了众人。
裴娇目光复杂:“年少风光,家道中落,你说你最喜欢的那首琵琶乐曲,便是你自己所作。”
[这是奴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据说曾是一烟尘女子为了纪念死去的情郎所作,那年轻的公子为了救她而死,她自知蒲柳之姿不值得如此,久久不能释怀,便想将此情此意谱入曲中,好让自己放下,重新开始]
绾绾便是故事里的烟尘女子,而何玉轩……
裴娇哑声道,“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么久来,你并未释怀,甚至因此着了心魔,生出这般幻象,将我们困在其中,现在又与魔域的人勾结,想要用邪术……复活他。”
一旁一直云里雾里的蓝璃和书涵玉望向地上的何玉轩,“复活他?”
裴娇颔首,“一开始见到何玉轩,他浑身被这宽大的斗篷包裹,我只是以为此人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交流,可是后来我无意间看见他斗篷下的皮肤,竟是死人的灰白色。”
很明显,一开始的何玉轩便已是死人,是傀儡。
他便是绾绾的情郎,那位为了救她而死的公子。
“他从一开始便死了,不是活人,而是傀儡。是你一直在操控他。”
“只是,他不仅行为动作流畅,就连言语间也不见半分异常,傀儡能够做到如此地步,需要无数纯阳之体的心头血来支撑。”
“这也是你潜入剑宗的目的,想来你是花了无数心血在这具傀儡上吧。”
裴娇垂眼望向地上的傀儡,皱眉道,“那些干尸,在胸口处都有细微的伤口,应是被人活生生地取了心头血。”
“你潜入凌云宗,将那些贪图美色的人杀害,为了就是得到他们的精血供养何玉轩这个活死人。甚至……”
“甚至就连今日,夺灵阵法乃是上古邪术,多数人是为了吸取修为,可是你却冒险以自身为丹炉,想要将我们炼化,如此费力不讨好,是为了复活他。”
书涵玉恍然大悟,她看向何玉轩背后的符箓,“所以你和秦文耀,是早就知道了?就等着她露出马脚?”
一旁的秦文耀露出得意的笑。
昨夜。
秦文耀拱手道,“道友,从幻境内来,咱们也算是同甘共苦志向相投了,不如今晚趁着夜色尚好,秉烛夜谈一番?”
少年的语气颤抖而讨好,“裴姑娘,师父与师弟不在身边,我怕自身清白不保啊,你忍心看着我被那女魔头拉去踉踉跄跄吗!”
表面上看似是为聚金阁内出现的干尸慌乱,倒是情有可原,麻痹了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监视的傀儡。
实则一进房内,他便用符纸隔绝了屋外的声响。
点亮烛台时,他与裴娇异口同声道,“何玉轩有问题。”
秦文耀笑道,“裴姑娘可真是与我一般聪慧机灵,异于常人啊!”
“……想夸自己就直说。”
秦文耀点了点桌面,“那裴姑娘可曾记得,当初在天明山各大宗门比试试炼之时,我曾和何玉轩有过一个交易,他帮我夺得裴姑娘身上的旱阳花,我赠他所要之物?”
裴娇回忆起与秦文耀初见时的场景,木着脸道,“自然记得。”
秦文耀自知理亏,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以前都是误会。”
“何玉轩所要的是一张符箓。我们玄灵门虽然也愿做生意,世面上许多禁制流传的符箓在我们这都可交换,何玉轩所要的符箓,看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与传闻中的夺灵阵的运行息息相关,这些邪术皆是来自于魔域……”
说罢,他挑挑眉,露出得意的笑,“聪明如我,便多了留了个心眼,在给他的那张符箓上多添了一道咒文,无论他在何地,只要身上携带此符纸,我念下咒文,他便会头冒金光,难以动弹。”
裴娇:“……”
·
裴娇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看向动弹不得的何玉轩,“你将活人做成傀儡,令他们替你去死,可你又何尝不是被心魔所困,成了他何玉轩的傀儡,为了复活他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他真的复活了,若是让他知晓你都做了什么,他真的会愿意以这种行尸走肉的方式活下去么?”
她的语气如平日一般温和平静,却掷地有声,落在这绿意盎然的竹林中,平添几分肃杀。
绾绾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眼中迅速划过一抹痛意,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此时此刻,于茂林修竹的阴影之后,一腰间佩戴血玉的人冷冷凝视着竹林阵法中的众人,“这女人果然靠不住,看来我跟来是对的。这夺灵阵还需要我来启动。”
书涵玉望向绾绾,气愤道,“原来这一路上都是你在捣乱,又是与魔域之人勾结,让我们又是陷入幻境差点出不来,死了那么多人,甚至苦苦被困在这千机谷内。”
“你说,你和魔域那帮人究竟都还有些什么阴谋,如实招来!”
绾绾垂眼不语,只是远远望着被裴娇挟持的何玉轩。
竹林静谧,鸟雀轻啼,无数傀儡停在原地,这场景竟然显出几分诡异。
下一刻,一道极强的灵力波动凭空击打在阵法的某一处,刹那间,阵法大变,诡异的红光像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血光滔天,甚至连空中的云都被血光染红。
阵法中突生一道裂缝,渐渐扩大,滔天的煞气从裂缝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