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玉清(1 / 2)
又有一户被投入大狱,这已经是半年来的第二十案了。
将戏谑诋毁的文章在当今的眼皮子底下传抄,皇家权威,天子之怒,必当伏尸百万。群臣惶惶,每日上朝都盼着能安然归来。风波未熄,能保全自身便是万幸。
她年纪小,只常常在母亲怀中入睡时迷迷糊糊听到父亲的只言片语。
小孩子是记不住什么的。
祖母喂她吃的糕点软软糯糯,温暖的手轻轻捏她的脸。
归家的父亲牵着她教她走路,她从来没有摔倒在地,只是侧翻扑在他的身上,抬起头,觉得好玩,傻傻的笑起来。
母亲的肚子不知何时慢慢的大起来,她已经会走路了,看见母亲扶着腰过来,总是小跑过去,先抱抱那个球球,再拉着母亲的手。
那个时候,孩子们都在长辈的言语脸色下懂得收敛安静,她本就生性少言,少了小儿天真,这个时候便较邻家的哥哥姐姐们更懂事些。
入秋的时候,邻家有很大的动静,母亲捂住她的耳朵,她的手很冷,像去年吃的冰碗,冷得她打颤。
秋去冬来,冬雪降。
奶娘喂她吃了一小碗甜羹,她吃饱了想起去年看的灯笼,那个漂亮的兔子灯,城西的一户人家做的好,但却少。去年她没买到伤心了好久呢。
母亲不好走动,叫奶娘带她去。
母亲望着门口的方向,有些失神。
她又回到母亲身旁,笑着问:“娘想要什么灯笼,小七给娘带来。”
母亲低头看她,鬓边的步摇轻晃:“小七想要什么尽管买来,娘不爱那些小玩意。”
她摸摸母亲的肚子:“那小七便给小弟弟找些吧。”
母亲失笑,她总是固执的认为这是她的小弟弟,而非小妹妹,也不知是哪里的出处。
街上很是热闹,她抱着暖壶,掀起帘子的一角,脸抵着窗,满怀好奇的看外面的景象。
奶娘无奈的把她拉回来,手捧着她冻到的脸颊,说:“姑娘,外头下着雪,若是着凉了,免不了几碗药灌下去,又要惹大人的教训。”
她顿时恹恹。
做灯的人家还卖些木制的小玩意,上了颜色,活灵活现的。
她挑的不亦乐乎,得了一篮子,抱在怀里不让他人碰。
走出铺子,随行的奴仆去叫自家的马车,奶娘带着她等。
这场小雪很静,温柔的落在肩上,化成斑斑点点的湿意。
之后的一切,模糊而锋利,充斥着纷纷扰扰的人声,还有那些曾经温柔惬意的呼唤。
漂亮的玩具洒落一地,她只能尽力的抓住一个。
而那样人人自危,性命前途都难得顾全的时候,她的来去,也被卷入尘世,终是无人问津,不了了之。
景泰三十二年。
春景灿烂。
后园的桃林开成一片,一簇簇的粉红瞧着喜人,白色细长的花蕊,柔软小小的花瓣,还有未开的花苞,上了年份的桃树很高大,满树的花朵,仿若一场将落未落的雨。
玉兰挎着篮子,要为自家姨娘取些花瓣,远远便瞧见淡紫衣衫的女孩踮起脚尖折下一枝带着半开花苞的,放入手中的白瓷瓶。
“玉清!”玉兰与玉清是一同入的府,感情不错,她侍候大房的姨娘,玉清则是二房嫡女的侍女,虽不常见面,但也未生疏了去。
玉清回过头,笑着回道:“玉兰姐姐。”
玉清今年十四,虽然还算小,但已经渐渐长开,加上主子待她不错,面色红润,一双眸子如水柔和,姿色在林府婢女里已是上乘,多少外院小厮见了她都心怀爱慕。偏玉清心性淡薄,除了伺候四姑娘,别的时候都在房中,又或是去请教刘妈妈刺绣,并不与其他人交好,倒落了旁人嫉妒酸涩的“无趣”二字。
玉兰摘下一朵开完的花,别再玉清鬓边,说道:“许久未见,妹妹长高了许多,”她探头在玉清耳边:“人也如这桃花般娇艳呢。”
玉清红了脸,推开玉兰:“姐姐莫取笑我,我不过是个小孩子,长得娇憨些罢了。”
“你瞧你,倒夸起自己来了。”玉兰也不调侃她了,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难得没有跟着主子拘束守礼,也便聊起家常来。
“四姑娘是个霸道刁蛮的,前后打发了多少婢女,也就你这个性子好的能劝慰住她。”玉兰深知初进府时玉清因为没有钱财贿赂而被分过去的境况,也为她如今的平和感到由衷庆幸。
“二夫人身子弱不管事,姑娘没了依傍,若无她这性子,只怕····”玉清没了后话,这也是做奴婢的万万不能随意揣测的。
玉兰同样身在其中,怎能不明白。
林家大爷宠妾灭妻已是不争的事实,上面的人再怎么掩着盖着,就算不传出这林府,但下面人的眼睛都看得见。
“我是无妨,终归四姑娘是要嫁出去的。”玉清说:“姐姐若是能求一求恩典,放出府,逃脱开这内宅,有个好前途就行。”
玉兰苦笑:“她怎么可能放我走。”
这话不对。
玉清脑子一滞。
玉兰生的不算美丽,但这一双眼睛,一抬眼,澄澈干净,却又深邃,惹得无限遐思。
“你若是不愿,怎么可以。”玉清放低声音,“她们怎么可以。”
玉兰捂住玉清的嘴,摇了摇头。
“我本就是奴籍,一纸契书被人捏在手里,早没了作主的念头,”玉兰放开手,低头拨弄花朵,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花瞧着够了,她也该回去了。玉兰挎着篮子:“我回去了,来日再叙。”
玉兰点头:“姐姐走好。”
玉清目送着玉兰走入景墙,定在原地没动。
许久,她才转身离开。
林宅很大,前院连在一起,但后院以此花苑为隔,分了东院和西院,东院住着林家二房,
西院则是林家大房。林家长辈皆已故去,祖宗祠堂也设在老宅,故而两房面和心不和,暗地
里较劲的次数只多不少。
这是主子们的较量,自然轮不到玉清这样的奴仆议论。他们只需追随自家的主子,求个主子顺眼,给个安稳无忧的生活。
回了玲珑堂,玉清寻了瓶子插了桃枝,送到四姑娘的房中。
过了午时姑娘便爱睡个懒觉,故而但凡到了未时,玲珑堂便是四下寂静,无人敢喧哗,若是惹了里头的姑娘,责罚必是少不了的苦头。
门口的月白迷迷糊糊的睡着,玉清拿脚戳戳她,小丫头一下子惊着,捂着嘴跳起来。
玉清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月白见了这淡紫色的衣衫便回过魂,知道是玉清后,她轻轻的舒了口气,又立时张牙舞爪,作抓狂样。
玉清安置好花瓶,回头瞧她的样子,早已习惯她的性子,按住她的脑袋示意她安分。
月白瞪她,人倒是不动作了。
内室和外室隔了一道屏风,两人往里面望了望,垂落的帐子里悄无声息。
玉清在空中比划。
姑娘今儿怎么睡的迟了些?
月白也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