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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庸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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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窗明几净的儆心堂里,学徒历小元刚结束了今天的扫洒,揉着自己酸疼得后背,苦着张小脸。

师父梁简对儆心堂的环境要求甚高,桌椅药柜必须一尘不染,包括铺着砖的地面也不能有浮土。因为踏入儆心堂的都是高门贵户的女客,她们的鞋本就干净,一点污渍都比在别处显眼。要是被挑出这样的错处,那他就别想赖在这里学医了。

师父的洁癖让小元苦不堪言,但小元还是对未来的学习生涯充满憧憬。

他的师父梁简的父亲曾是御医,受人陷害,背了渎职罪名,逐出太医院,最后郁郁而终。从此梁家家道中落,艰苦度日。梁简性格倔强,偏要凭借自己的本事重振家声,因此刻苦攻读岐黄之术。一次机缘巧合,他遇到了守备夫人,凭借高明的医术治好了她的顽疾。之后在守备夫人的推荐下,他又治好了几位千金、夫人的疮疤痘印,从此颇得京中贵妇们的赏识,那些夫人们助他开了这间儆心堂。

小元在别家药房学徒时便听过有关梁简的种种传奇,深为他的坚定信念所折服,在儆心堂前求了好久才得到师父首肯,在这里学艺。他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梁简每天只让他做杂事他也毫无怨言。虽然现在师父还没教他什么,但每天迎来送往,看到客人们满意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像师父一样成为一代名医!

一阵敲门声将他从成为名医的幻想中敲醒。

“在下陈伯璠,携舍妹前来问诊。”是一个儒雅的男声。

小元赶紧丢下手上抱着的扫帚,整理了自己的衣襟,慢悠悠打开了贵重的木门。

梁简自矜父亲御医身份,儆心堂从不接待普通病患,只接待有权有势的贵人,而且每个新来的客人都要有旧客写来荐书,提前约定时间方可上门。

小元回忆了一下,今天来的应该是……

“想必两位就是李御史千金荐来的客人吧,远道而来辛苦了。”小元对着门外站着的一对珠光宝气的男女笑道。

那两人俱是二十余岁青年模样,眼睛颇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妹。他们将“有钱”二字刻满了全身,从头到脚俱是名贵的稀罕物,只那女子头上一支步摇便是名家手笔,够普通人一年吃用。他们在深秋的季节已经穿上了棉服,显然来自外乡,不是金乌城的住客。

而为这两人写荐贴的李御史千金曾是这里旧客,靠着梁简的药方,半年时间治好了血瘀之症,从此对儆心堂颇为信任。几个月前,李御史升任巡察御史,千金跟着一起到了崇峻。御史之职品阶不高,却有督查权力,百官无不敬畏。梁简对李家千金亦是格外看重。

兄妹两人随着殷勤的小元来到客室。客室同样干净得令人不忍下脚,幔帐低垂,文玩书画摆放得宜,贵重的沉香丸在博山炉中吐露芬芳,遮掩了所有药香。

一个医馆,竟布置得精致奢靡,让人十分意外。

两人方落座,那小元便奉上茶来:“二位稍待,我们师父一会便为娘子诊治。”

陈伯璠打量着这小室,目光落在分割此屋与内室的两扇厚厚的垂帘上。

那垂帘不是一般人家惯用的珠帘或纱帘,而是密不透光的厚实布料。

小元注意到了陈伯璠的目光,笑道:“陈官人不必奇怪,一会师父就会在这帘幕后面为娘子诊治。”

“怎么?梁大夫不露面吗?”陈伯璠大为震惊:“不是说你们医者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不看不问,怎么治病?”

小元面现得意神色:“师父家族世代行医,家传不少绝技。自儆心堂开张以来,从来都是靠切脉诊断,毫无错漏。而且,来我们这里的都是豪门贵女,我师父毕竟是个青年男子,当面看娘子的脸太过失礼了。”小元年纪小,说到男女之防竟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陈伯璠点点头:“还是梁大夫想得周到。只是,”他面露难色,“我们自崇峻远道而来,久闻梁大夫悬壶济世的大名,这千里迢迢赶来,只能隔着帘幕相见,未免遗憾。能不能请小哥帮忙说说,请梁大夫略施薄面,见上一见。”说着,陈伯璠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

小元一见银子,立刻推回:“不行,这不能收,师父知道要赶我走的!你们是李千金的朋友,想必师父愿意见的,我去跟师父说说,你们略等一等。”

“多谢,有劳了。”陈伯璠连忙起身施礼,小元摆手不敢受,一溜烟后堂去了。

小室内只剩了陈伯璠兄妹两人。

陈伯璠粗豪地捧起茶盏牛饮,他那妹妹却坐不住了:“哥,我都快热死了。霜云这主意……能瞒过吗?”

说话的“陈娘子”正是顾瑂,旁边那位“陈伯璠”自然就是她的哥哥顾玙了。

“霜云为了打扮我们将家底都快掏出来了,应该没什么破绽,”顾玙道,“财大气粗、没见过世面的有钱商人,总比装什么新贵容易些。”

顾瑂环视眼前纤尘不染的客室:“这儆心堂如此自矜身价,怎么看都不像会与倚翠楼有什么牵扯。”

“先拿到它的花押印,对比看看。”顾玙道。

顾玙从楚卿卿给的药纸的边缝处找到了个磨损的花押印记,恢复出来后,上面正是三个字:儆心堂。他给了行脚商人五个铜板,让他帮忙打听,很快便得知了这个古怪医馆的位置和它没有荐书不得入内的规矩。

彼时,霜云正在半日闲蹭顾玙新买回来的桂花糕。霜云抹了抹嘴角的蜜,大咧咧道:“死人我是问不出下落。不过,进那个什么堂的门,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顾瑂问。

霜云又拿了一块软糕,塞在嘴里,理所当然道:“造假啊!”

霜云大字不识几个,却对笔迹很是敏感,识别与模仿都不在话下。

曾经,顾瑂将唐楷第一次递来的婚书扔在角落里,被尚不知情的霜云看见了。霜云瞥了一眼便知写字的人是京衙的官儿。顾瑂大为震惊,霜云神秘兮兮说她闲来无事溜进京衙把跟她盗窃有关的案卷都烧了,那时她见过这个笔迹。顾瑂又好笑又无奈,说她天赋异禀都用来惹是生非了——现在看来,倒不全是坏事。

很快,霜云列出了不少到过儆心堂的客人,顾瑂从中挑出了一年半载不会再去看病的李千金——毕竟与儆心堂太熟的人容易露出破绽,香雪铺的教训是要吸取的。霜云马不停蹄,从李千金在京城的闺蜜处盗来了这位“幸运儿”的书信,模仿笔迹写成了引荐书。

就这样,兄妹在霜云兴致勃勃的精心打扮下,化妆成了人傻钱多的崇峻富商,借母姓化名,叩开了儆心堂的大门。

坐在客室中,等梁简来见的时间里,顾玙不由自主又开始环顾四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温暖芬芳的空间里有种阴森森的古怪。

客室门开,那小元让进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约莫而立之年。那人身形健硕,面白蓄须,皮肤保养得油光水滑,步伐稳重面带笑容,一副儒雅和气的样子,想必就是梁简了。

梁简见到兄妹二人,连忙快行两步,笑道:“二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

兄妹赶忙起身,顾玙连连拱手道:“得见梁大夫,实乃、实乃……三生有幸。”他面色涨红,张口结舌,似乎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激动之情,直接从怀中向外掏银子。

梁简连忙拦住:“陈官人千万不要如此,儆心堂诊金以外不收分文。”

小元在一边帮腔:“是啊,师父悬壶济世,岂为钱财。”

“哦,是我造次,竟以金银辱没御医世家,实在惭愧。舍妹顽疾,全靠梁大夫施以援手,若能痊愈,陈某感激不尽。”顾玙满眼钦敬,啰嗦不休,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表演得淋漓尽致。一旁的顾瑂一边附和,一边对他的演技叹为观止,实没想到他还有这种能耐。

梁简大概平素听惯了这种奉承,眉毛都没动一下。小元倒是兴奋不已,看向师父的眼中俱是崇拜。

“两位请坐,”梁简自己坐到下首位,“不知二位身在崇峻,如何与李千金相识?”

顾瑂故意咳了两声,虚气道:“李千金颇喜簪环首饰,我家开金铺的,是崇峻最大的一家,她常去我们那里买东西,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她知道我有咳疾,久治不愈,就跟我说京中梁大夫妙手回春,荐我来找您求诊。”

“哦,是这样。”梁简捻着颌下须,心道:原来只是开金铺的富商。那崇峻多山,地远人稀,那里最大的金铺大概还不及京城一个杂货铺。

没什么结交的必要,开张药方打发走即可。

梁简心中下了判断,面上还维持着和善道:“只要进了儆心堂的门,梁某自当尽心诊治。看诊嘛,宜早不宜迟。”他站起身对小元道:“我去准备一二,一刻后,你将陈娘子带过来。”

“是。”小元应道。

“少陪了。”梁简向顾玙一拱手,毫不留恋分开那厚厚的帘幕,走进了内室。

“这……就走了?”顾玙有些发蒙,他还打算多谈几句,试探梁简的脾性喜好,再投其所好问出倚翠楼的事,谁知梁简走得如此干脆。

顾瑂见他只问了自己与李千金关系便扬长而去,心中对梁简的秉性便有了计较。这人借医术为自己沽名钓誉的阶梯,他们兄妹若不能给他一些实质的好处,恐怕别想撬开他的嘴巴。

梁简走后,小元便忙活起来,在那垂帘前摆上一几一椅,对顾瑂道:“陈娘子,请坐。”

顾瑂坐下,将手放在几上,从那垂帘的缝隙处伸过。大概是某种心理作用,伸过去的手没人理会,就觉得那边的空气凉凉的,让人莫名紧张。不过很快,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传来,冰凉的指尖按在了她的脉上。

不对。

顾瑂陡然坐直了背。

除了梁简身上贵重的檀木香,她灵敏的鼻子还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气味,立刻让她想到了阴暗的角落,丛生的杂草,湿腐的泥地……帘幕后面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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