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王侯 (十三)夜行延庆坊(1 / 2)
除了积满了雍都城大街小巷的风吹叶落犹自随风起伏、苏啦啦响动,打破绝对的宁静外,空荡荡的街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也不闻,就连刚才那几辆马车也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秦侯府的戍卫们也都远远退后散开。
韩高靖从酒肆里缓缓走出,令狐嘉树忙上前道:“君侯没有伤到吧。”
他们两人日常相处也还带着年少情谊的影子,但有公事的时候,令狐嘉树却极守本分,从不僭越,语气也恭敬。这倒是个极明智的人,云津不由想。
韩高靖摇了摇头,沉声道:“雍都城的公子哥们都这样豪横了吗?”
令狐嘉树忙回道:“是。”
“成阳君的儿子这般不成器吗?”
令狐嘉树便道:“成阳君的几个儿子虽然极豪横,但是也极悍勇,当年同戎兵作战,个个不惜命,还有一个为从戎兵手中夺取百姓而殒身的,据说也是临危不惧。这一个是最烈性的一个。”
韩高靖便道:“这也都是人中龙凤,不过是没有好好的加以任用,就如烈马也当训育才可成为为人所用的良马。”
令狐嘉树便即领会,低声道:“仆请去试试。”
“他能听你的?”
令狐嘉树便露出平日里少有的果决狠辣:“君侯放心,我总有法子让他就范。”
韩高靖便点了头。这事才算过去,令狐嘉树一眼瞥见云津,便笑道:“你没事吧,吓得脸都这颜色了。这样吧,去延庆坊我请你吃饭,酒就免了吧。”
云津也笑道:“此时天晚,就要宵禁了,只怕不方便。”
令狐嘉树道:“那没关系,你晚上就宿在素容那里,我今日不在那里过夜。”
云津道:“果真?那我可去了啊。”
韩高靖忽然回头道:“那我也去。”
令狐嘉树便道:“君侯驾临,不胜荣幸之至。”
云津便走到韩高靖面前,笑容满面地低声道:“你又不是没得吃,非要借这个光去蹭饭?”
韩高靖也低声笑道:“你去他的地界上过夜,我不放心。”
原来竟是为这个,云津脸色一白,却不好说什么。令狐见了他二人情形,便笑笑向酒肆中去:“且等片刻,我去沽酒。”
云津见街上已无人,带着恼意道:“我们之间……”
韩高靖笑着走近,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我们之间就照你说的,我不勉强你。但是我要把从前亏欠你的,都还你。”
亏欠?云津还以为他说的是他娶虞夫人的事,不禁愕然:“你没亏欠我什么。”
“你我相识数年,你陪我暴霜斩棘、艰难立足。岁月倥偬,可我与你非但从未有一日之优游自在,甚至令你涉险。”他顿了顿:“我欠你的,如今要全都补给你。”
云津听了,呆立在无人的街头,心里一阵冷虚虚的,一阵热辣辣的,只觉心塞语迟,说不出话,半晌才强撑着说了一句:““何苦来得呢?””
只听韩高靖不搭她的茬,淡淡一句“走吧”,便率先向前走了。
令狐嘉树已经从酒肆出来了,抱着一坛酒,身后常跟着的那个戍卫令便乖觉地小跑着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酒。
令狐嘉树便道:“我给你手下那些兄弟们每人定了些‘上林春’的‘一品醉’,过两日闲了找几个人挨家给送去。”
那戍卫令忙乐呵呵地答应了,“上林春”的“一品醉”,那是整个秦川最贵的酒了,令狐嘉树一出手肯定是大手笔,数量自然也少不了。他知趣地抱着酒坛就退到后面去,远远跟着,自然又有手下戍卫接了过去。
延庆坊的素容因数次相见,再见韩高靖和云津已经不似从前的生疏,这女子性情也是个奇怪的,生人见了只觉如高山冰雪般冷淡,而相熟的人见了却又如三春暖阳融化了一山冰雪,全是一江春水般的温柔。素容柔情似水而又温顺知礼,便是她那个儿子虽与母亲共处势单力薄的境地,却从不失了礼仪。
云津便知道令狐嘉树那样一个招女人的翩翩佳公子,为何会独独钟情于这样一个容貌并不出众,早已过了绮年的妇人。像令狐嘉树这样心机手段深沉而又位高权重的男人,大概并不需要一个伶俐的女子。到头来,就连韩高靖那妩媚娇俏的亲妹都得不到的美男子,却陷入一个平凡女子的安乐窝里,云津不知道是替宛珠不值,还是替素容感到有幸。
然而当云津亲眼目睹那素容做汤饼时的身手时,却又觉得说到底还是令狐嘉树三生有幸了。只见素容将和好的面团稳稳托在手中,另一只手向那面团上轻轻一扯,面片便如游鱼般滑入滚汤中,几个翻滚后,捞上来,云津不觉叹为观止,那一个个的面片如白鱼般在滚汤里翻转游荡时还看不出,此时白白亮亮地搁在陶碗中,一片一片地大小均等,厚薄适中,无一处不匀净,一样的面粉揉成的团,她做出来的就又软滑又劲道,再浇上事先备好的高汤,不必入口便已知味。
“啧啧,夫人的汤饼真是一绝,我有日子没尝到了,今日倒有口福。”云津看着她手脚利落地将出锅的汤饼一碗碗放在托盘上,不由交口赞叹。
素容面容和煦,笑道:“这是小道,能入顾参军的眼,是妾三生有幸。”
“所有小事,做到极致,都是大道。就这汤面,便给我十年功夫专习此道,我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素容便道:“参军不需学这个,秦侯自然另眼相看。不似我们这些寻常妇人,以侍奉家人饮食周全为事。不过这一衣一食,并不在技艺,全在心意。如果参军要做的话,只怕无论做出什么来,君侯都是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