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蜀乱(九)谓得谓失(2 / 2)
她与慕容家的姻缘是如此,她平淡安宁的日子是如此,她的父母家人也是如此,全都是一去不复返。
于是对于情爱什么的,她总觉得是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与其追求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倒不如抓住自己可以抓住的,掌握自己能够掌握的。她在遇到韩高靖后,更加明白了这一点。
韩高靖就是这样的人,常人难以实现的、难以做到的,他总是谈笑之间就尽在掌握中。这比什么室家之乐、夫妻恩爱可让人安心得多。
更重要的是,她觉察到韩高靖从一开始就对她怀有的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思越来越浓烈了。如果韩高靖是个寻常的诸侯霸主之类的,她也不抱什么希望。可偏偏韩高靖是个胸襟广阔、不拘一格的人,他大约可以容忍她那惊世骇俗的想法。
她始终不知道韩高靖是因胸襟博大、赏识人才而允许她去幕府议事的,还是因为他喜欢她才容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的。但无论是出于哪一样,云津能够遇到韩高靖都是三生有幸。
慕容平原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能力给她的,韩高靖却予取予求地全都给了她,他既有实力去托举她,也有胸襟去包容她。就算不拘礼法如韩江,也承认不可能给所爱的女子那样抛头露面的自由。
云津忽然明白,他当初是顶住怎样的压力,力主她入幕府议政的。她也终于明白,如果韩高靖死了,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容许她做什么听政议政的谋士。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以实力跻身于他属下众文武之间的,如今看来竟是可笑的论断。她固然是有实力的,可是如果没有韩高靖撑着,她的实力是没有人买账的。
韩高靖其实比她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昏迷之后,唯一的那一次短暂地清醒时,嘱托她嫁给韩江。诚然如他嘴上说的那样,是为了辅佐韩江,实际上更多的只怕是为让她可以继续参与军政机要而铺路。
这个沉默寡言、心思深藏的男子在她面前表露出来的,不过是他心底深藏着的心意的冰山一角罢了。
也许她从前是错了,人之生,得遇一个无条件对自己抱有深情厚爱的良人和得遇一个为嘉宾供可依之枝并与之惺惺相惜的主君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她从前不该那样暴殄天物才是。
云津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她和韩高靖在白云叆叇、春花烂漫的山野中度过漫长而安稳的一生。
他们煮酒饮茶,下棋看画,击壶长歌,弹琴舞蹈,采花东篱,淡看夕阳……不管世间熊熊战火和汹汹纷争。一切潮起潮落,不过是她们安定人生的衬托和风景,他们所有的只是逍遥自在。
他劈柴打猎,她织布煮饭,等他市酒归来,相对三餐一宿,把酒桑麻。她们常常不用说什么话,只需要默默相对,连一个眼神都不需,就可猜知彼此心意。
可是她从没有将这个梦告诉他,因为他是英雄,大概不屑于那样的人生。她要立志做助他争夺天下的谋臣,不要说羞于告诉他了,就连想想也觉自己的可笑。
可是她居然在韩高靖的榻前又做了同样的梦,她一边做着梦一边居然笑醒了。醒了却发现,沉沉暗夜中,韩高靖生死未卜。她低声啜泣,拉着韩高靖便向他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个梦。
然而云津的生命注定是要尝遍百种滋味、千般苦乐的。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梦的时候,韩高靖竟然醒来了。
他对云津说:“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浮浮沉沉、几生几死。云津,你说我现在是生是死?”
有一天云津居然在自己一向波澜不惊的情绪中,尝到了什么叫“喜极而泣”,她又笑又哭,转身就要去告诉令狐嘉树和韩江。
“等会。”韩高靖说道:“等会再告诉他们。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
云津默默坐回了他身边,他抬起手来抚摸着月光浮动下她明亮而朦胧的脸靥。
“多亏我没死。”他有气无力地说:“还能再见到你。”
就在那一刻,云津忽然觉得,这就是她梦中的情境了,一个夜晚,一轮明月,一抹轩窗,一树光影,一个他,一个她,还有一段无言的互诉衷情。
多年之后,云津追忆平生光阴,才知道,对于戎马倥偬的韩高靖和她而言,唯有在这属于韩江的、孤立秦川西北的庄园里,才品味到了一生难得的平静日子——他和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