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夜烛残火明(1 / 2)
书房中静了许久,杨国忠才用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李相,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李林甫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算什么嘱咐,只是提个建议。剑南之事我觉得还是早日议和的好,等你当了宰相,也就不需要什么军功了吧?近年来因为剑南的战事,我大唐的百姓怕是死了不止十万了吧?太多了,太多了啊。”
杨国忠哈哈一笑:“李相,你这感慨是真的假的?那些儒生们若是听了你这话,八成要骂你伪君子了。”
李林甫没有笑,他的眼中透着火焰般的神采:“杨大人,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排斥异己、阻塞言路,但我为相七十年来,从未做过一件有意欺压百姓之事。就连长安你我争执不下的那块地,我都在事后替你把补偿给了每家每户,只是没有张扬罢了。”
“因为我始终记得太宗皇帝的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说完,李林甫眼中的神采迅速地熄灭了,似乎说这些话已耗尽了他的力气。
杨国忠沉默了片刻,然后恭敬地道:“国忠受教了,不知李相还有何见教?万望您不吝赐教。”
“没有啦。”李林甫摇摇头,“我想听你说说,既然你说南诏是疥癣之疾,那你说说,朝廷现在的大患都有什么?”
杨国忠盯着他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在他脸上看出让人怀疑的神色,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国忠以为,当今称得上大患的问题有两个,其一便是藩镇割据。当初为了增强边镇军力,朝廷将许多权力下放到了节度使手中,致使各路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俨然西周时的诸侯。这样下去,一旦节度使起了异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你觉得,哪位节度使的威胁最大?”李林甫很是随意地问道。
“李相您这是在套我的话吗?”杨国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无所谓,这话我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说。各路节度使中,威胁最大的就是安禄山。此人狼子野心,一旦有了机会,他必反无疑!”
李林甫点了点头:“不错,你这想法与老朽一般不二,看来我可以多少放些心了。”
杨国忠一愣,接着露出了毫无掩饰的嘲讽之色:“李相,您这就是事后诸葛亮了吧?当初向陛下建议重用胡将,‘以胡制胡’的,可是大人您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林甫嘴角微动,显出一丝苦笑,“这建议虽是我出的,但早在我提议之前,陛下就已经决定了,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而且我的这个建议让安禄山觉得我对他有恩,这才让我有机会在他身边布置好后手。”
杨国忠听得目瞪口呆,但静下来想了想,便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安禄山对李相始终尊敬有加。除了感恩之外,想必还有恐惧吧?”
李林甫微微颔首:“没错,他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身边有我的内应。我活着一天,他就不敢造次。但他可能也猜到了,内应只会服从我一人的命令。所以一旦我死了,他就再无顾忌了。”
“李相,真的没办法让那内应服从别人吗?”杨国忠不甘心地问道。
“没办法。”李林甫毫不迟疑地打破了他的幻想,“那孩子肯为我办事,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情谊。话说回来,若是用利益收买,作为安禄山的部下,从他那里能得到的,肯定要比从我这儿能得到的多吧?”
“也是。”杨国忠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李相对于之后的事,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跟那孩子说了,我的死讯传到的时候,让他试着刺杀一下安禄山。”李林甫淡然地说,“所以若是我死后不久听到安禄山的死讯,就是此事成了,那样的话一切就好办了。”
“但此事若是不成,”李林甫目光灼灼地看向杨国忠,“之后的事就只能靠你了。”
“李相放心,”杨国忠坦然一笑,“即便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全力以赴。”
“好。”李林甫再度放松了下来,“你之前说,当今称得上大患的问题有两个。其一说完了,其二呢?”
这次杨国忠犹豫了片刻,才略显尴尬地开口道:“这其二嘛,大概就是外戚与储君间的误会了。我那妹妹幼稚无知,从来不知道向东宫示好,真是让我头疼。”
“那国舅爷对两家之后的关系是怎么打算的呢?”李林甫笑眯眯地问道。
“这个……”杨国忠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自然是希望能够消除误会,所以我打算与殿下亲上加亲,从我们杨氏的后辈中择一佳人嫁与东宫的某位郡王。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我就找机会与殿下商量。”
“那老朽就提前祝贺国舅爷啦。”李林甫硬撑着病体,向杨国忠拱了拱手。
“多谢李相。”杨国忠拱手回礼,神色已恢复自如。
说完,他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李林甫一躬到地,诚恳地说道:“李相,今日听您一番教诲,真是获益匪浅。夜已深了,您若没有别的指教,国忠就先告辞了。”
“好,那你慢走。恕我病重,就不送了。”李林甫直起身子,点了点头算是送别。
“您保重。”杨国忠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一刻也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