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竹兰之贤(1 / 2)
顾怜幽对着花棱镜,缓缓将那支朱雀簪取了下来,放在桌上。
朱氏对此簪如此熟悉,甚至于见之激动,想来是自己亲生母亲常戴了。
朱雀,朱鸳。
朱雀,鸳鸾,都是神鸟,名字一脉相承。
她从未想过,这个家中唯一一个对她有恶意的人,却是她唯一骨血相连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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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公府一夜之间没了,江竹喧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性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从何将事情办起。
有些人婆子算到这一点,硬塞上门半卖半押着给了江竹喧,一个人敢卖她二十两银子,江竹喧也是没有自己买过人,再有多了几个人婆子上门,她对比着才晓得,自己恐怕花了十倍的价钱买人,买的都还是些寻常主家挑剩下无论如何卖不出去的。
唯独一个脸生得好看,妖妖娆娆的下人是她自己选的,当时那人婆子说着别看这些人长得磕碜,但手脚却利落。
江竹喧看着也实在看不下去,那一排里只挑了这个看得过去的勉强做着贴身侍女,却没想到一脸狐媚,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江竹喧想着要布置令堂,就叫她去买纸钱,却怎么叫都不听,只顾着自己揽镜画眉,还说贴身侍女就要贴身服侍小姐,别的都干不了。
江竹喧本就精力疲惫,又悲伤过度,此刻都是强撑着,再被这侍女一气,更是怒火中烧,偏偏虚弱却又发不出火来,连斥责都有气无力。
她一向是欺负算计别人的,但没想到墙倒众人推,如今也被她从来看不上眼的三姑六婆给算计了。
难怪没人买那丫头,恐怕送去做小妾以色事人还差不多。真正操持中馈的女主人,哪个敢买她?
其他下人也是使唤不动,江竹喧又气又急,无奈自己拖着病躯去买布置令堂用的纸幡金箔。
在路上却遇到了胡凛清。
小雨绵绵,胡凛清一身布衣长袍,但胜在年轻清秀,打着竹伞在众人之中行走也颇是有读书人的清贵。
见江竹喧淋雨抱着东西走在路上,胡凛清下意识走过去,替她挡住了微雨,她一头墨发上细微雨珠似霜,抬起头看向来人。
青巷微雨,年轻男人的面容清秀,带着一丝与出身不符的傲气,此刻倒与御前听封,春风得意的少卿胡右平名号相当,丝毫看不出他出身微寒。
胡凛清举着伞倾斜向她,眸中诧异,却显得人如此温厚善意:“江姑娘,你怎么自己出来置办东西,下人呢?”
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胡凛清,江竹喧低着头,只觉得窘迫,声音温温低低:“下人在后面,只是新买的下人,不太愿意听令,我只好自己搬一些。”
胡凛清却伸手把她怀里的东西接过来,轻轻松松提起,将伞塞到她手里。
江竹喧微诧道:“不用…”
可是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其实她需要,可是她实在拉不下脸。
胡凛清却直接抬步,男子的声音清厚:“走吧。”
江竹喧低着头,尴尬道:“多谢。”
胡凛清一句话却将她的窘迫驱散:“我们找到了破案的关键,想必不久之后,廷尉寺便可以找到害你全家的真凶了。”
江竹喧猛地抬起头来,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道:“真的吗?”
胡凛清也停下了脚步:“是真的,那夜我不放心,再次回去搜查后,从你家中万年松上找到了一块撕碎的衣角,我觉得有些可疑,就去问过老师,老师说那衣角是缂丝锦,只供宫内,赏人或自己用都一定有登记在册,现如今找到了几位得过赏赐,所得缂丝锦与那衣角相似的人,待案册全部查完,一定能将真凶也囊括在内,所以——”
而胡凛清还没说完,江竹喧忽然抱住了他,江竹喧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低声更咽道:“谢谢。”
胡凛清被忽然抱住,有片刻的慌乱,却不敢伸手去碰她,焦灼忐忑,只能任由江竹喧抱着他。
心跳如雷地慌乱道:“江姑娘你…不必伤心,恶有恶报,真凶一定能被抓住。”
江竹喧泪如泉涌,紧紧揪住胡凛清衣裳,似乎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女儿一定将害你们的人碎尸万段。
她紧紧咬着牙,双眸通红,纤瘦的手攥着胡凛清的衣裳,青筋都从细瘦的手背上爆起,仿佛所有的委屈与痛苦都在一瞬间爆发。
她哭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抱住了胡凛清,她赶忙后退松了手,更咽道:“抱歉。”
胡凛清只是眼神坚定,让人生不起其他旖旎尴尬:“江姑娘,我保证,一定尽我所能帮你找到凶手,尽管我人微言轻,但哪怕背后的这个人我得罪不起,也一定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受冤。”
江竹喧低下头,更咽道:“胡右平为何这样帮我?之前的事情,难道你不生气吗?”
胡凛清拿着伞,认真道:“那簪子是我摔碎,赔是应该的,尽管江姑娘因为老师的原因不再追究,但到底也是我的责任,江姑娘本就无意为难,当时还少说了五百两,已有包容之意,只可惜在下刚被御前点官,一时冲昏了头脑,自视甚高不知所谓,都忘了从前漏窗苦读的时候,一时间忘本了,这些日子逐渐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傲慢无礼。”
江竹喧连忙道:“不怪你,本就是我也未有看路,这簪子摔坏,各有责任,不能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当时我也娇惯傲慢,想着要压你们寒门学子一头,才说要你赔。”
雨不知不觉地停了,胡凛清收起伞,却温声道:“都过去了,但该还的要还,在下暂时还不起两千两,可在下如今有其他能赔罪的办法,就是替江姑娘将此案查到底。”
江竹喧此刻却莫名忐忑起来:“但你在上京并无根基,那人既然能在短时间内害我全家,定有精兵高手在侧,又不惊动里正与守卫必然势力非凡,若是——”
胡凛清却目光坚定,长眸如铸:“我知道。”
江竹喧心里七上八下却忍不住出言提醒他:“这上京城里满是皇亲国戚,你刚刚被封右平,勿说是皇亲国戚,就是普通官宦压下来,你也可能会丧失前途。”
胡凛清毫不动摇:“江姑娘,我都知道。”
江竹喧却忽然有些慌乱:“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许此重诺,对你一个刚入官场的人来说,这件案子背后的人你一定得罪不起…”
胡凛清面容坚毅:“因为今朝不仅仅是为了还江姑娘你的宽容之情。《商君书更法》有言,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倘若我今日因为畏惧权势便不去做,如何法及天下?”
雨滴顺屋檐而下,逐渐有了三两行人走在巷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