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南苑】(2 / 2)
尽管他们都不过十五六岁,但弥彦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眼前两人的感情,那是一种超越了主仆、超越了朋友的感情。他忽然没来由的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来:出生在那座皇城的人,从来都没有自由,他们很难选择自己想要的,只能接受别人想让他们要的。
他在心中默默道:“你应该会走自己的路吧?褚藉。”
十三只蝉蛹很快被串成了两大串,弥彦也不闲着,在院子里搜寻起木炭来。可找了一圈也不过找到了些干柴,褚藉见他在院子里兜着圈子问道:“你……找啥呢?”
“木炭啊。没有木炭怎么烤蝉蛹吃?”
褚藉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我这里一直就是没有木炭的……内务府的人说南苑不符合配送木炭的规格。”
弥彦自知戳到了褚藉的痛处,只好愤愤道:“内务府好大的威风啊,几个奴才也敢骑在主子的头上拉屎!”
彩七拿着两串待烤的蝉蛹也说道:“唉,也就是褚藉相信他们的这套说辞,什么没有木炭,不过是被他们偷出宫去卖了而已。”
褚藉眼神一冷,握紧拳头狠狠道:“不相信又能怎样呢?如果我去争,只能让他们看笑话罢了,堂堂的皇子为了点木炭大闹内务府,传出去恐怕父皇只会更加厌恶我。”
弥彦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转头去抱来了一捆劈好的干柴。
火很快升了起来,赤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土黄色的蝉蛹,发出吱吱的响声,空气中已依稀可以闻到肉香,褚藉不断地翻转着手中的柳枝,尽量让蝉蛹烤的均匀。弥彦默默的添着柴,烈火映着他的眸子,让他平日里无神的眼睛也有了生气。
“或许我们可以让内务府的人吃些苦头。”弥彦把最后一根柴投进火堆,说道。
彩七和褚藉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异口同声的问道:“什么?”
弥彦看着褚藉和彩七被烟火熏得有些泛黑的脸笑道:“我说或许我们可以让内务府的人吃些苦头。”
两个都是一霎的愕然,而后兴致高涨的问道:“怎么做?”
弥彦伸出两个手指来,笑眯眯的开始叙述他的谋划。
此时内务府的人还在为他们中饱私囊而窃喜,他们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不久以后他们会折在几个孩子的手里。
南苑中,三个人在六月的酷暑中围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分食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蝉蛹。尽管没什么调料,但褚藉的手艺着实不错,烤的外焦里嫩,蝉蛹的汁水和香气都锁在了肉里,令弥彦赞不绝口。
“对咯,还有几个鸡蛋呢,我去拿来煨一下吃。”彩七忽然想了起来,扔下手里的柳枝就往屋子里跑去,不一会儿就捧出来了四五个鸡蛋。
“怎么有这么多?”褚藉问道。
彩七偷偷地养了只母鸡,只为了每天能吃上几个鸡蛋,但那只母鸡实在不争气了些,一天只产一个蛋,而那仅有的一个蛋大多都进了褚藉的肚子,倒不是褚藉欺负人,实在是彩七每次都能找个极好的理由让褚藉无法拒绝。彩七给他吃的没个鸡蛋,褚藉都默默急在了,化为了心底最深处的感动。可刚刚彩七随随便便就拿出四五个鸡蛋,让他不由得怀疑起来,心底里那些感动在这一刻忽的就烟消云散了去。
“我攒的啊。”彩七显然是没听出褚藉变了语气,还是笑着。
褚藉一下子站起身来,手中还没吃完的蝉蛹也被他狠狠的扔在了地上。饶是弥彦向来从容也被他这突然地举动吓了一跳,彩七更是变了脸色,本就白皙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
“褚藉兄……”弥彦不明就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说咱家的鸡一天就下一个蛋吗?”褚藉语气更冷,“骗我?”
“我没有……”彩七已经带了哭腔。
褚藉怒气更盛:“鸡蛋都摆出来了还说没有?”
弥彦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的猜出了大概,开口道:“褚藉,你个榆木脑袋!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整天想的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彩七为啥说这只老母鸡一天只下一个蛋吗?”
褚藉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思考不了这其中的关窍。弥彦只好劝彩七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瞒着他了。褚藉生你的气,不是因为这几个鸡蛋,而是他觉得你骗了他。”
“我没有……没有。”彩七的声音低低的,伴随着抽噎。
弥彦顿觉哑言,他第一次觉得女人是件麻烦,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情,偏偏就是不说,而褚藉这时也只顾着愤怒,根本猜不到彩七心中的想法。
“弥彦,和我出去转转!”褚藉只觉得终日覆在阴影之下的南苑无比的压抑,他想逃离,离开南苑,离开顺京。
弥彦一阵尴尬,从容的脸上变得不自然起来,事到如今彩七不愿意说的话只有他来说了:“你往哪儿去?这么简单的是你还看不出来么,一定是那鸡偶尔多下了蛋彩七也舍不得吃给你留着,就这几个鸡蛋天知道彩七攒了多久!”
彩七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她的哭声不大,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委屈,不是因为褚藉生气,而是他在褚藉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对自己的不信任。
所有没说透的话都被弥彦点破了,褚藉的怒气就像只泄了气的蹴鞠般瘪了下去,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了下来,只有这时他才静下心来认真的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于是整个南苑除了彩七的抽泣声就只剩长久的沉默。
第一次来褚藉这里做客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弥彦的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可他这时有没有办法发泄,只能在树下不断地徘徊。
天完全的黑了下来。
“弥彦……那个,那个……”褚藉半倚在柳树上,他想道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弥彦明白他的想法,故意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话和彩七说去,跟我说干嘛!”
褚藉懦懦的蹲下、又站起来,终于往角落里看去。尤为漆黑的墙角处,彩七已经止住了抽泣,只是他还是把脸对着墙,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的站着。
不知怎的,褚藉的心突然疼了起来,愧疚感和负罪感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此刻他只想走到彩七面前替她擦干因自己而流的眼泪,但他又瞻前顾后的犹豫起来。他竟然像弥彦一样在树下徘徊了起来,弥彦看着褚藉犹犹豫豫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起来。他暗道:“以褚藉的本事,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只能拿下眼前这个傻丫头了吧。”
他索性在后面推着褚藉,一直把他推到了彩七的背后。彩七转过头来,脸上的泪痕纵横斑驳,像枝带雨的梨花,人见犹怜。
“彩七……对不起。”褚藉低着头,声音如蚊虫叮咛。
刚止住泪的彩七再次哭了起来,这一次泪落如雨却没有一点声音。第一滴泪顺着脸颊而下,在她略尖的下颌处少一停留,而后滴落在她的领口上。褚藉这时才注意到彩七的衣领处已经打湿了一片。
“对不起,我……”
彩七还是不说话,只是流泪。弥彦见差不多了,拍拍褚藉的肩膀:“好了,你俩好好说说,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不要忘了我们的计划。”
弥彦走出门的一霎,褚藉分明看到他对自己做了个狡黠的微笑,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弥彦这个表情中的深意。
只是那时,物是人非,空有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