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乌贼和水母(1 / 2)
于山高速的终点就在这里结束,黄帅抬头看见了指示牌—前方于山隧道,6320米,限速80公里。
在这个指示牌的下方还悬挂着一方临时指示牌,上面写着:前方1公里,隧道隔离区,禁止行人和机动车通行。
这条于山高速临近隧道的路面上,机动车被推挤在这条沥青路边的的两端,越是靠近人群,车窗玻璃大部分残缺,雨水无情的从这些被砸开的玻璃车窗洒入车厢,沥青路面上一片狼籍,布满了玻璃碎片,塑料袋,裹着厚重雨水的衣物,散落四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垃圾处理场的道路上,因为这里无人处理。
没有人留意身后的黄帅一行人正在靠近他们,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方灯火通明处,呐喊着口号,各种颜色的伞沿下,是一张张激动愤怒的脸庞,大雨和寒冷驱散不了他们,饥饿和疲倦也阻止不了他们走到这里。他们害怕疫情,现在他们更加害怕的是身后,雨花石传来的那些信息,就像那团他们看不见的雨花石山火,最终就会烧到他们身上。
示威者的口号声和于山隧道的广播声交织混乱在一起,黄帅听不见广播里喊话的内容,他早些时候和曼莉搭乘直升飞机飞过于山隧道,他的镜头里记录着这个临时隔离建筑和安置工程的大概轮廓,他知道在人群的最前面是一道隔离铁网,拦住了进出于山隧道顺逆行的收费站,而在那收费站后面就是于山隧道。
但是此刻他抬头只能看见人群的背影和一片雨伞的天下。他爬上了边上一侧的轿车顶,终于看见了隧道内侧的顺行和逆行的洞口,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面灯火通明,隧道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条沥青马路延伸到隧道口内的尽头,路面干燥干净,在隧道内一侧安放着避雨的物资,但是只是占了一条车道宽度的三分之一,隧道口拦截者金属隔离带,身着cm制服的队员笔直的站在隔离带后面,穿过这里就能进入三山市区。
于山隧道四个字就在他的抬头前方,顺逆行隧道口的正中,黄帅举头看着雨中这四个红色大字,在隧道顶上的栈道上,几架金属搭建的哨塔上cm队员正在持枪严阵以待,哨塔上挂着几盏强烈追灯,它不断的扫过示威人群,逼迫他们闭上眼睛躲过盲点,隧道上的观测平台上,一列来回踱步的cm队员还有安置的机枪时刻警惕着隧道下的一举一动。
“哥,什么情况?”黄美丽喊了几声,黄帅才从示威队伍的口号声中听见妹妹黄美丽在呼唤他,他肥胖的身躯依然翘首以望,努力的支撑着自己肥硕的身材,好在潮湿的车顶金属面上不至于打滑。他并没有当下搭理黄美丽的叫唤,不远处高速一侧堆积的其中一辆黑色suv车顶上站着一个男人,他在雨中手舞足蹈,慷慨激昂的陈诉,在他的脚下,是各个跟随他口号起哄的难民,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手机,一边声嘶力竭的朝着人群呐喊,他无惧倾盆而下的冷雨,也无惧于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他似乎受了伤,每当放下挥舞在空气的手,他都会贴在自己的胳膊上。
“雨花石杀人凶手古市长!”人群举起右手握拳挥舞,人群接受了这个suv车顶男人的控诉,他的话语一丝一丝的点燃了这里的愤怒,他们像是庄严的宣誓,喊着口号,渐渐的,四五遍后逐渐形成了默契,声音顿时和谐成怒吼,而他高高在上的挥舞手臂,就像是这场愤怒的指挥家。
人群并不满足于只是单纯的喊话,他们在这里呆了太久,千辛万苦逃避灾难,为了活命,为了见到亲人,为了回家,他们忍受饥寒交迫,生病无药可医的困窘,所有的矛盾都在今夜达到了宣泄的高潮。
“哥!”黄美丽喊着,气喘吁吁的许永华放下了古曼莉,扶着她靠在车边,曼莉用自己仅有的力气依靠在冰冷的车身上,谢永娟一旁扶着她,好让她不至于虚弱的倒在这一地的垃圾上。黄帅却依然翘首张望,他在空气中嗅着这群难民散发的气息,凭着他的新闻触觉,他隐约感觉到了空气里已经备足了所有暴乱的味道,而这股气息在雨花石事件即时曝光后,他已经在前面的铁丝网前得到难民愤怒的印证。
“你哥干嘛呢!”许永华一边喘气一边在黄美丽的耳朵边喊话:“他还挺灵活的嘛,站那么高干什么?不是要带我们参加这个抗议吧!”
黄美丽哆嗦的看着许永华:“华哥,难道你不着急给你女朋友找医生吗?兴许我哥正在看哪里有医疗驻扎的地方。”
“怎么找?”他举目望去:“他站在上面就能看到?再说人山人海你让老子怎么找?”
“还能撑得住吗?”黄美丽望着依靠在边上的古曼莉,她脸色苍白浑身哆嗦,谢永娟一手撑着她的身体,也在哆嗦,如果没有任何遮雨的工具,她们所有人在这里撑一晚都要致命。
古曼莉没有回复她,她的眼皮时而耷拉,时而张着,就像一个犯困的孩子一样。
谢永娟朝着她摇了摇头,她的意思是高速黄美丽,这么下去,她可能真的不行了。
前方难民突然爆发了一阵喧闹声,人群开始后退了几步,然后又前进了几步,黄美丽急忙移到了车边,和谢永娟并排站一起,躲过人群反复后退的推搡。她贴着车身,看着人群在他们身边如同浪潮时起时落,时刻担心被推挤而落入他们的脚下。
“开始了。。。”黄帅自言自语着,他的眼里闪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该有人做出抵抗了。”
他看见了于山隧道亮着灯光的收费站,收费站里站着持枪警戒的cm队员,在收费站的前方,一道金属栏杆横在示威者的前面,示威者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推搡着这道铁网,铁网的后面是一排持着防暴棍和防暴盾的cm队员,他们正在用手中的棍棒敲打着推搡者的双手,身后连结落石河冰冷河水的8辆取水车就是铁栏杆后面坚实的护盾,落石河水源源不绝,从取水管道接到取水车,再从取水车的高压水泵汇集成一股股冲击波一样的水柱朝着铁栏杆后的人群打去,那里燃着阵阵的白色烟雾,人群被水柱打倒,被烟雾呛退。
广播依旧不断的警告,但是被关门计划激怒的人群又重新集结了一次,朝着铁丝网推去,他们留意到了交通工具,那些散落在两侧的车子,其中一辆卡车头尾被轿车夹住,司机开足油门,硬是把车头从右侧掉了出来,人群纷纷爬上了卡车的后斗集装箱中,卡车就这样朝着铁栏杆撞去。
枪声,是枪声。
cm队员举枪朝着空中空鸣,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因为这连串的枪声,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并且下意识的朝着扭曲的铁栏杆后退了几步,卡车车头陷在铁栏杆里,缠绕着在收费站前停了下来,隔离区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撞开了一个缺口,在枪声响后,却没有一个人敢跨过去。
“md,是开枪了吗?”许永华下意识的俯下身躯,抬起双手护着脑袋,黄美丽焦急的扯着黄帅的裤管:“哥,你赶紧下来!开枪了!”
谢永娟扶着哆嗦的古曼莉,她伸长脖子循着枪声的地方望去,但是也只能看见人群背影和头顶的光茫,还有纷纷跌落的雨伞。
“冷。。。”古曼莉哆嗦着苍白的嘴唇:“冷。。。”
谢永娟借着灯光看着古曼丽苍白的脸庞,她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天空,雨滴偶尔敲打她的睫毛,让她被迫的睁闭眼睛。她知道曼莉伤到胳膊,但是却看见了她的双腿之间淌着血,同样留意到的还有黄美丽。
“曼莉。。。你流血了。”黄美丽捂住嘴巴说道。她再次抬头喊着她的哥哥黄帅,黄帅才从车顶慢慢的滑下来,虽然身材臃肿,但却灵活。
“南无。。。”谢永娟在嘴里轻声的念着,她紧紧的皱着眉头,仿佛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停止了念叨,面无表情的站着,眼里分明布满泪水。
“哥。。。曼莉她流血了。你找到安置点方向了吗,听说会有医疗驻扎在这里,我们必须赶紧过去,我担心她失血过多。”黄美丽着急的喊着。
“宝贝。。。你怎么了,怎么流那么多血?”许永华惊讶的看着古曼莉。
曼莉虚弱到无法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双腿,垂下被大雨捋直的长发,嘴里呜咽着。
“她这是怎么了?”许永华紧张的问道。
胖子黄帅二话不说抱起了曼莉。
“你tmd的抱我女人干什么!放下!”许永华对黄帅喝道。
“华哥,现在不是讨论大男子主义的时候,我哥这是在帮你,你不是背不动嘛!”黄美丽对着许永华喊着。
“这是最后的筹码了。。。你们还想不想进去,还是在这里等死。”黄帅说道。
“什么筹码?”黄美丽问道。
黄胖子低头看着手里怀抱着的古曼莉:”她也许能让我们进去,这是最后的筹码了。”
“你tm的说什么?”许永华龇着牙问道。
“哥,你疯了!”黄美丽喊道:“什么筹码,她是人,不是筹码!”
“你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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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黄帅也吼道:“她是古市长的女儿,她在这里,就是进入的希望!现在只能赌一赌。越是混乱,才更有进去的可能。”
“哥,难道你不怕雨花石的事情在这里上演?”
“只要市长女儿在这里,我就不信他真的下的了手。”黄帅说完看着许永华,许永华眼带怒气,却没有开口辩解,他竟然缓缓的问了一句:“真有办法离开?”
“只能赌一把。。。”黄帅开口:“凭我多年的社会新闻经验。”
黄美丽摇头,她看向了谢永娟,谢永娟立在一边,表情麻木,她只能选择沉默。
许永华看着黄帅怀里抱着的曼莉,他纠结的绕着自己的脑袋,也立在原地,他拿不出主意。“亲爱的。。。”曼莉在黄帅的怀抱中艰难的抬起了她的手,她试图牵住靠近他的男友许永华。
许永华握住了曼莉冰凉的手,他低着头更咽着:“对不起,宝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都不想死在这里,好不容易从雨花石逃了出来,也好不容易在直升飞机坠落没有死,你相信我们能渡过难关的对吧。”
曼莉没有说话,只是茫茫的睁着眼睛,看着这个在他面前如同忏悔的男人。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疼痛。
“如果因为你是古市长的女儿,因为这点你能让我们进去,日后我一定对你百依百顺,恁你打恁你骂,为你做牛做马。。。”
“哼。。。”靠在一边的谢永娟麻木的挤出了一声冷笑,但是许永华并没有被影响到。
“哥。。。不行。。。”黄美丽依然摇头:“她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能让我们进去,我们手里连一部电话都没有,她的父亲,也未必知道她在这里。”
“她的父亲知道她在这里,相信我,你们只要跟着我就行,黄美丽,你要知道,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姐也希望你平安,打从小开始,你哥我,还有你姐就最疼你,我来这里带你走,一来是因为你是我妹妹,二来,也是大姐的嘱咐,一定要带你出去。”黄帅说着。
“姐。。。”黄美丽更咽的看着他,她再也没有话说了。
黄帅说完转过了身,曼莉的手从许永华手中脱落,无力的垂在两侧。
人群因为枪声安静了下来,那个站在黑色suv车顶控诉市长的男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大雨滴滴答答的敲打着两侧轿车的金属车顶。人群安静得可以清楚的听见于山隧道的广播声。
“最后警告,如果在前进一步,企图跨隔离网和越栏杆进入隔离区范围,一切后果自负。”
枪声似乎对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产生了巨大的震慑作用,他们连日连夜被压抑和饥寒折磨的痛苦就这样被枪声瓦解了,就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最后关头,引信熄灭了。
人群站立不动,伞沿下是一张张失去希望的苍白脸孔,他们看着被卡车辗压弯曲已经露出缺口的铁栏杆,cm正持枪指着卡车的车头,包围这这辆越过防线的卡车,从里面狼狈而出的司机和难民们纷纷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被枪口指着或者被防暴棍抡倒在地。
原地不动的难民,有的抱在一起,有的哭着,这当中各色人等都有,老人们在亲人的搀扶下破口大骂,越骂越伤心,终于嚎咆大哭,里面不乏有和黄帅他们一样从雨花石逃难而来,他们更加绝望,嘴里不断的念叨着;我们会死在这里。
烟雾消散,跪着难民依然跪着,因为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能够关闭这些违反规定的人,他们更像是隧道隔离区cm防守队伍手里的王牌,自欺欺人的警示进来的下场就是如此,但是他们知道,也许跪一个夜晚,也许被打一顿,又被放出来,他们害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们手里的枪,已经在雨花石服务区真枪实弹的开过枪,没有人有勇气挑战底线。
两部卡车一前一后在隔离区里闪起了车灯,发动了引擎,这两辆备用在隧道口的卡车拖着长长的集装箱,它们的移动让难民的目光也跟着他们移动,隔离区的cm正在指挥这两部卡车掉头,他们的目的就是让这两辆卡车横在顺逆行隧道口门口,阻止任何可能越过的车辆。
“她。。。就是古市长的女儿古曼莉!那个杀死雨花石难民,把我们关在门口等死的古市长的女儿!”
安静的人群中想起了黄帅充满中气的吼声。他抱着古曼莉穿过麻木站立的人群,穿过各色颤抖的伞沿,朝着被卡车辗压的隔离带收费站铁丝网走近,那里是对峙最前沿的阵地。
他一边走一边喊,直到站在了人群的最前端,他对着用枪指着跪着的难民的cm喊道:“告诉古市长,她的女儿古曼莉被关在门外!”
士兵们显然在黄帅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听了出来,他们当中有人开始联系汇报。
胖子转过了身,对着难民喊道:“这个女人就是古市长的女儿,如果他不让我们进去,她女儿就会跟我们一样死在这里!”
人群里传来了骚动,他们看着这个几乎奄奄一息的女人,在看着黄胖子慷慨激昂的脸孔和听着他一言一语的鼓动,雨中,人们掏出了手机,利用仅有的手机信号开始朝着他们拍摄。胖子不断的喊着,他们也许并不知道古市长有一个女儿,也许并不知道古市长的女儿长什么样,但是此刻他们相信了胖子怀抱中的女人就是古市长的女儿。
“她。。。就是古市长的女儿。”黄帅再次吼道:“就是她的父亲,杀害了雨花石的难民,也是她的父亲,把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如同草芥一般阻挡在门外,雨花石已经发生了疫情,接下来就会蔓延到这里,即便那里已经熊熊燃烧。我们如果还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不远处,站在自己suv车顶上的控诉的男人在面临鸣枪挫败后,也跟着嘶吼起来,他挥舞着手臂,举着手机,虽然人们看不见他手机的视频,他大声喝道:“如果不逃进城里,我们就会死在这里,只要感染者脚步一到,枪口就会对准我们!那些进了安置区和中间地带的人,最后都会死。”
从他们嘴里飘出的绝望的喊话,就如同死神已经徘徊附近窥视他们,人群如闷雷一样再次爆发出了呐喊声。
“杀人凶手古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