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战阵间(1 / 2)
楚夕若知他内里自苦,玉容含绯,又黯然说道:“两军交战,岂能无人死伤?咱们既已下定决心,便自该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有朝一日,如此境遇同样轮到了你我身上……那也依旧该从容应对。”
“我并不怕死。”
少卿嗓音沙哑,先是沉默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可我不愿眼睁睁教旁人前去送死,更不愿让你受了哪怕半点损伤。”
恍惚间,几许月光斑驳,筛落在二人脚下。随风沙沙晃动摇曳,弥散数点料峭清寒。
少女道:“义父既肯将大事托付与你,原是对你信任有加。你若执意沉沦颓废,岂不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片殷殷重托?”
此话如当头棒喝,令少卿猛然惊醒。随身子一阵轻颤,往日种种便如走马灯般自眼前浮现掠过。如今璇烛已死,自己身为弟子,便唯有秉承遗志,使其在九泉之下能得瞑目。
他心中思绪蔓附,忽觉掌心冰凉微沁,正是楚夕若缓缓上前,轻轻握住自己一只沾血右手。又目光柔和,默默然从怀里寻出创药,开始小心处置那上面伤处。
二人贴近而站,丝丝清气吹撩颈间,反倒令少卿不觉如何吃痛。俄顷,他臂间皆已敷好创药,楚夕若遂又垂下手来,在其耳边道了声:“走吧。”,而后先行迈开脚步。
少卿脸上一怔,遥见那倩影窈窕,眨眼匿于林间,心中亦不由蓦地涌起一念。
但教自己一日犹在人世,便绝不令胡马踏足江夏。
经得一夜歇息,众人大多已恢复体力。当下依照昨晚定计,由顾楚二人带领人马,分别前去阻碍金兵动作。一番奔袭下来,除因金营戒备愈发森严,以至再也无机可乘,其余两桩事情倒皆还算顺遂。
不过孙二虎久经沙场,行事确有其过人之处。既发觉所派出探马频频被杀,索性不再平添伤亡。转而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往往一天下来只向前行进二三十里,以至虽同江夏城池业已近在咫尺,却是直至第四日黄昏时才兵临城下。
而少卿等一路跟随,亦在远畔一处隐秘林中蛰伏暂待,以伺同城中众人彼此里应外合。
自此一连数天,金人并未急于开战,便加紧在营中赶制云梯冲车,以备到时攻城之用。
那日众人前去袭营,折损三十四人虽大多当场殒命,但也尚有数个侥幸未死,反遭金兵生擒活捉。
孙二虎恼恨他们暗算偷袭,故便在两军尚未交锋之前,每日将其中一人捆缚来到城下,命其向墙上守军劝降。
这些人个个身上带伤,又受金兵连日非人折磨,往往临到阵前便已皆只剩下一口气在。当中破口大骂者有之,缄默不言者有之,痛哭流涕者亦有之,却无一人遥尾献媚,果真对城中同门开口劝降。
金人恼羞成怒,遂奉了主帅之命,每值日暮之际,便在众目睽睽下割去俘虏首级,并将尸身收敛,只把人头高高悬于辕门之外。
少卿等藏于暗中,每见此景无不怒目欲裂。数次谋划欲要前往救人,可金人却对此早有预料,非但周遭向来守备森严,营中更有马队严阵以待,一旦贸贸然前往动手,那也不啻自投罗网,反而正中旁人下怀。
至于城墙之上,慧能一干人也同样义愤填膺,叫嚷着要出城决一死战。但好在邢懋言素来缜密持重,终于还是劝住众人不可轻举妄动。更在这最后几日里同何之遥等上下奔波,将各处城防愈发加固。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城内外两方义军既都无动作,金兵便依旧继续杀戮。直至第六颗人头挂在辕门,所得俘虏再也不剩一个活口,孙二虎才终于下令攻城。更下定决心敲山震虎,待城破之日,便将里面一干冥顽不灵的宵小一个不留。
次日拂晓,东方擦亮。城外义军发觉金兵早早举炊造饭,自有标统尉校提领本部人马,有条不紊排开阵势。不多时,各派耋宿也携门下众弟子登临城墙,双方一触即发,势必将有一场血战鏖斗。
“嗖!”
便在守军严阵以待关头,随一声锐利嘶鸣大作,一团血肉模糊之物竟划破天空,重重落在鼓楼前面空地。
众人勃然变色,纷纷转头来看,却见前几日被金兵所杀一名青城门人尸体,不知被用何种手段远远抛上城来。而还不及众人抚平惊魂,耳边竟又再度传来声声巨响,正是又有四五具尸首先后飞腾而起,分别落在城中各处。
另一边厢,少卿亦同样瞠目结舌,眼睁睁见同门尸身摔作肉泥,只恨不能即刻将金兵斩尽杀绝。
不多时,许是这血肉铸就的弹丸已发射殆尽,漫天又是一片熊熊火光。偌大巨石涂满焦油,熊熊燃烧肆虐,打在城墙霎时四散崩碎,只在上面留下一处深深凹痕。
“你同人留在此地,我先独自过去看看。”
少卿举目四望,忽看见远处一座小丘之上,有一名好似军校之人正自发号施令。适才那众多霹雳巨石,也俱是自同一方向而来。
他脑内闪念,知这山丘背后势必非同小可。楚夕若秀眉微蹙,见远处金兵已在矢石掩护下大举进攻,冲车嘎吱吱行驶到护城河下,里面军兵开始往水中填土。心觉还应兵贵神速,故无论如何亦要率人与他同去。
左右拗其不过,少卿只得姑且答允。一行人遂悄无声息,绕道一圈赶至那土丘背后。而放眼所见,赫然竟是三具庞然大物,正并排矗立巍巍。
这机械上下木铁造就,一条转臂长逾数丈,末端安置弹弓,中间则装有重物适配。最下方踏车之内,数个精壮大汉正卯足气力,将那重物高高绞起。跟前自有其余兵士放置石丸,并在上面点燃烈火。随那重物轰然坠落,石丸顺势激飞,阴风惨惨聒噪双耳,直教人听后瑟瑟不寒而栗。
少卿手心沁汗,见这三架投石机被日光照出参差阴影,频频将巨石射向江夏城墙。那城墙虽说坚固,却绝难抵挡这般猛烈攻势。长此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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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将在上面生生撕开一道缺口,使守军失去当前屏障。
“咱们得将此物毁去,否则江夏必难以撑过今日!”
楚夕若手执锵天,念及城中数十万百姓存亡,忍不住在心中愈发起急。可才一动作,却又被少卿拉住手臂,示意她先朝两边察看。
她放眼一望,只见这小丘地势颇高,更在那投石机处隐隐形成洼地。故即便当前北风朔朔,周遭却独得以波澜不惊。
不过倘若仔细观察,却不难发觉此刻东西两侧密林无风自动,隐约更有点点寒芒闪烁,无疑乃是暗中藏有埋伏。
少卿目光灼灼,回头一望身后众人,遂在心中暗暗拟订主意。掌心催劲,吸过身边一人佩剑,同少女压低声道:“待会儿我先设法将敌兵引开,你再领其余之人出去,把这些物什一把火统统烧个精光!”
少女轻点点头,匆匆向他道声保重。二人当下各自行动,楚夕若携预先从校场赶来一众官军暂留原地,少卿则率两派之人前进,一路悄无声息,行抵到同那投石机彼此不足百丈,才骤然间吐气开声,直震得四下草木林石簌簌作响。
果不其然,众人自其带领下纵向杀出,直奔那三架投石机而去。而几乎便在同时,左右林中猝然金鼓振天,两哨马队便如钢刀斜插,分从侧面风驰电掣而来。
鲜血横飙,腥气扑鼻。金军以逸待劳,更兼马上作战,来势可谓汹汹。众人虽以寡击众,但却胜在武功不俗,故双方兵锋撞在一处,顷刻皆各有损失。
少卿剑刃狂舞,认准近前一骑手凌空便抓。那人大惊失色,慌乱中忙以长槊刺出,却被少卿愤而夺在手中,随之怒目圆睁,膀间奋力,将其整个掷下马来。
那马匹骤受惊吓,嘶鸣间急抬前蹄,猛地踏在主人胸膛。先前金兵躲闪不及,霎时口吐鲜血,就此直挺挺死于当场。
少卿三两纵跃腾蹈,反倒平平落于马背。左手揽辔,右手挥剑,一声呼哨间径直朝外猛奔。其余众人见状,忙纷纷效之于后,一时百余人各自抢夺马匹,紧随少卿将金兵引向别处。
金兵数目众多,粗略观之当有千余,再加连年征战不断,人人皆极勇悍。故即便伤亡颇多,却依旧杀气腾腾在后紧追。两彪人马相距十几二十余丈,金兵中有人接连左右开弓,嗖嗖羽箭嘶鸣作响,射向前面少卿众人。
众人掣动兵刃,格落背后飞箭。而见对手武功了得,金兵遂又改变策略,转而直射众人所乘马匹。
此法果然奏效,不多时便有为数不少之人纷纷坠马,只得留下来与敌性命相搏。
少卿策马驱驰,回看他们先后死于金人刀剑斧劈,铁蹄践踏之下,但却终归无力相助。只得率其余众人愈发疾驰,好为楚夕若等更多争取时间。
随两方追逐渐久,少卿心中愈觉异样。发现后面追兵虽不依不饶,但却并不急于决战。回想适才城下攻坚,孙二虎身为主帅反而迟迟不见现身,那也实在大为反常。
陡然间,他忽如梦惊醒,知在那密林中必还藏有另外一支人马,专等着楚夕若前来突袭时再行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