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芳菲血(2 / 2)
“把这逆徒给我捆在殿柱之上!”
“且慢!”
众人正欲动手,却被一道清脆之声打断。鲜于承天神色稍异,冷冷朝楚夕若瞥看,见她似因甫遭创伤,如今两靥间几无半分血色。
彼时她因腿上箭伤,便一直偏居客座。此刻却甚是艰难的站起身来,抱拳行过一礼,眼底殊无惧意,“夕若冒昧,还请鲜于前辈暂息雷霆,姑且收回成命。”
“此乃我青城家事,楚小姐身为外人,只怕是有些管的太宽了吧!”
鲜于承天面露不悦,森然将其上下打量,“再说,此人可是心心念念要把你杀之后快。如今你劝我宽恕,便不怕日后旁人反咬一口,反倒教你死于非命?”
楚夕若面不改色,挺直胸膛,昂然回应道:“文先生之死,乃是因我楚家行事失当。事发之时我虽未亲身在场,但也终究难辞其咎。倘若今日再教文姑娘因此受罚,又教夕若一颗良心如何得以安宁?”
鲜于承天道:“那依你之见,此事又该如何收场?”
“民不举,官不究。官府尚且如此,鲜于前辈又何妨效法为之,为我江湖同道从此添一美谈?”
楚夕若明眸蕴光,又向鲜于承天拱手致意。鲜于承天则意味深长,目光将在场众人逐一扫过,直俟缄默良久,才重新开口说道:“既是楚小姐亲自开口,我自然可以卖给你这份人情。”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人罪孽深重,悔意全无,我青城山如何容得下这等恶徒!仇以宁!过了今晚后教她自行下山,从此与本教再无相干!”
至此,在场众人总算如释重负,无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楚夕若难掩心中喜悦,连向鲜于承天告谢,又步履蹒跚,轻轻走到文鸢身前。本欲扶她起身,渠料却遭其用力打向一旁,一条小臂不由阵阵吃痛。
“便教我当真死了,也用不着你来同情!”
文鸢冷言冷语,竟全然不顾愣在原处的楚夕若,仰起头对鲜于承天道:“弟子只想留在山上,还请鲜于太师父收回成命。”
“住口!”
仇以宁勃然色变,厉声将其呵止,“恩师如此处置已是宽宏大量,你若再不识好歹,我……我……”
她口中一连数个我字,却又偏偏闪烁其词,不肯继续再说。
鲜于承天何等心思,如何看不穿这其中用意?遂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你触犯教规处置有二,我虽暂代璇烛师侄执掌教门,却也只能替你免去其一,否则又教我今后行事之时如何服众?”
“如今你自己说不愿下山……你可知这究竟意味如何?”
“知道。”
文鸢将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格外笃定决绝,浑不假半分犹豫。白大有满脸惊骇,唯恐她不知个中凶险,赶紧急声提醒道:“你这丫头!习不习武那又有什么打紧?还是依着我师父的话,明日一早便自己下山去吧!”
“我定要学得一身本事,好为爹爹报仇雪恨。”
文鸢口内呢喃,泛起一丝莫名凄笑。白大有犹不死心,本想继续再劝,陡然听见鲜于承天冷冷一阵轻咳,无奈只得悻悻退下,眉宇之间忧形于色。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当真不后悔?”
“绝无反悔!”
“好!”
鲜于承天冷眼灼灼,恍若殿中熊熊爝火,话语甫歇转而望向邢懋言,寒声道:“你便照此处置吧!”
邢懋言肃然称是,对一旁待命行事的青城弟子微微颔首。众弟子会意,遂各自动作开来,头前两人便把文鸢牢牢缚在殿柱之上,许是因动手之际用力过猛,文鸢忽的秀眉紧蹙,俄顷又复归平静,一道银牙轻咬下唇。
等到绑缚既毕,一弟子来到邢懋言跟前,毕恭毕敬将那软鞭举过头顶。
“先把这物什衔在嘴里,免得待会误伤自己。”
邢懋言默不作声,单手接过来物。飘然来到离文鸢身边,自袍袖中摸出一节数寸长短的小小木棍。文鸢见了,却只轻摇摇头,便又闭上两眼。
“此事关乎我青城一门声誉,本经堂主行事须秉中持正,倘被我发觉你暗中掺杂私情,那便与此人同罪论处!”
“啪!”
鲜于承天话音未落,离阳殿中一声奔雷似的炸响已骤然充斥开来。正是邢懋言抖手挥动长鞭,运足气力将其落在文鸢纤弱单薄的身躯之上。
这软鞭本身重量匪轻,加之邢懋言素为当世宗匠,内力同样已臻化境。众人但觉耳鼓轰鸣作响,武功稍逊如楚夕若之流更不由勃然色变,呼吸大窒关头,下意识运起内息遥遥相抗。
随那噪音破空大作,文鸢身子猛地痉挛,一层细密冷汗霎时布满额间。十根葱根似的手指死死嵌入掌心,半晌方才颤抖着徐徐松弛开来。自她原本月白色的水衫之上,一条触目惊心的骇人血痕赫然绽开,绯色迷离,殷红粗实,一眼望去恍若森森长蛇漫卷环绕,令人悚然心悸不已。
文鸢两睫縠觫,将身躯紧绷,极力抚平剧痛。可还不等她喘匀气息,邢懋言第二鞭便已再度落下,个中力道之大,竟较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昔日在江陵时,文歆年从来将女儿视若珍宝,平素爱惜尚且不及,又岂会令其无由承受如此苦楚?
此刻文鸢但觉浑身骨痛欲碎,肌肤如遭寸磔。可即便如此,若要她在仇人面前呻吟出声,无论如何亦绝无可能。一时紧咬牙关,反手紧紧抓向身后殿柱,不多时因用力过猛,那殿柱上面竟已被她生生抓出数道浅白划痕。
纵然如此,邢懋言依旧连连挥动手中之物,转眼教文鸢浑身浴血。衣衫褴褛之下,露出道道可怖伤口。粘稠鲜血染红衣袖,又沿指隙之间汩汩淌落,在其脚下盛开一片深深暗红。
楚夕若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须臾再也忍无可忍,不顾腿上伤势豁然起身,遥向鲜于承天昂然说道:“文姑娘本是初犯,何况如今已足够教训,还请鲜于前辈网开一面,这便……”
“楚小姐此言谬矣。”
鲜于承天面色阴戾,傲然说道:“这世上从来有得便有失,有存便有灭!此前我已给过她从中选择之权,她既不愿下山,这四十鞭便该一下不少,否则又何以正法度人心!”
言讫,他又嘴角一撇,冷冷续道:“何况倘若我今天果真如你所言,饶了她的罪责,则岂不正中了你们这些个名门正派的下怀,说我青城山乃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邪祟奸佞?”
“可她眼看便要活不成了,等到四十鞭当真打完,那还哪里能有命在?”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同我又有何干?”鲜于承天斜睨冷笑,不再理会于她,转问邢懋言道:“还有多少不曾打过?”
“回禀鲜于师叔,此番共计四十,今有十九已然行毕,仍余二十一鞭尚未完了。”邢懋言手下未歇半刻,晃动臂膀左右较力,那软鞭自空中噼啪作响,终又悉数落在文鸢已被污血和汗水染作狼藉的肌肤之上。
“我不管还有多少!总之我今天绝不能眼见你把她活活打死!”
楚夕若一时气往上涌,全然不顾自己武功与在场一众江湖耋宿相去悬殊。左手五指连动,嗤嗤疾点邢懋言周身诸处要冲。右手则认准时机,“刷”的一声抽出身旁白大有佩剑,不由分说欲要斩断当前文鸢身上绑缚。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鲜于承天面露鄙夷,反倒恶狠狠望向白大有,无疑对其刻意放水一事极为不满。
他身子纹丝不动,只好整以暇般缓缓抬动手腕。而见其似乎并未前来阻拦,楚夕若不由精神大振。愈发催促手中长剑,眨眼欺至离邢懋言未足丈许远处,看似但须再向前一鼓作气,便可就此如愿以偿。
“小心!”
慧能武功见识俱属一流,甫见鲜于承天手上动作,登时连连暗呼不妙。虽已赶紧大声提醒,可惜还是迟了半步。楚夕若周身大震,恍若迎头撞上一堵万丈高墙,再也难以向前靠近半步。随“铛”的一声大响,三尺青锋脱手而飞,正落在满地殷红鲜血之间。
“此事原为我青城家事,先前我又已给足了你情面。倘若你还想变本加厉,那便休怪老夫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