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程远(2 / 2)
“原来这小妮子倒还是个帮理不帮亲的!有趣!有趣!”
柏柔莞尔一笑,反倒对屋中少女暗自平添数分好感。平心而论,她亦知昨日所发生之事同楚夕若并无半分关系。至于先前为何大发雷霆,说下那许多无由重话,归根结底无非是气愤楚人明行事肆无忌惮,着实太过嚣张跋扈。自己恨屋及乌之下,这才未曾加以思索。
不过如今回头再论,此举也着实显得有些意气冲动,不由在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后悔。
“柏前辈的话……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柏柔正若有所思,另一边厢楚夕若随后所说,则更加令其始料未及。还未等她自惊讶中转醒,屋里面又是幽幽一声叹息传来,“我知她是一时心急,这才为此同我发狠。何况若是有人如这般伤了我的亲人,恐怕我也不知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楚人澈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一个好孩子,怎的偏偏便是他的女儿?唉!可惜!可惜!”
柏柔心中感慨万千,不过楚夕若却对此懵然不知,依旧喃喃细语道:“等再过几日回到楚家,我自会去寻爹爹说明你家先生的心意。请他务必为天下同道计,教两家从此止息兵戈。至于崔叔叔那边,我也会去据理力争。他与我们楚家素来要好,到时定能容我把话说个清楚。”
“还有……还有就是之前我曾同你说过的事情……如今也还仍然全都作数。”
因不知楚夕若曾力邀少卿改投楚家门下,柏柔脸上不觉微微一怔。不过片刻间又如梦初醒,更在两靥生出颇多玩味。
楚夕若嘤嘤一声轻叹,心下五味杂陈。目光柔和,久久望向少卿,恍惚竟有一刻怅然失神。
回想自己此次独自赶赴青城,原本是为解父之忧,一探所谓昭阳底细究竟。怎知到头来非但全无所获,更险些为此白白送去自身一条性命。
楚家青城,素来形同水火。而自己竟会心甘情愿在门外驻足一夜,如今又在此暗暗祈他早日恢复。凡此种种一并而论,那也不由得不教人感叹造化无常,世事从来绝难预料。
房门轻启,有人走进。楚夕若微微一惊,慌忙敛饰形容,起身向柏柔道声招呼。柏柔面色哂然,悠悠望向少卿,一只手掌却自她肩头轻轻拂过。
“方才我已去问过庭兰先生,这小子福大命大,多少受些苦楚虽总是有的,但毕竟尚能保下一条命来。如此也好!省得教他今后行事还是这般莽撞毛躁。”
楚夕若遭人说破心事,一时难免甚是扭捏。俄顷接过话头,慌忙问道:“不知庭兰先生还有什么嘱咐,我这便去……”
“好啦好啦!他现下这副模样,我同你总是一般的担心。”
柏柔言语稍辍,又同她对视一眼,“你一夜未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若是一不小心累坏了身子,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排着队来找我算账。”
“前辈您说什么?”
楚夕若面露局促,不过经她此话提醒,倒也的确感到几分浓浓倦意。念及左右既有柏柔留下照料,便终究未再坚持。眉峰渐舒,轻点点头,又红着脸庞,如逃也似的赶紧跑出房去。
“行了!人家都已跑到不知哪里去啦,莫非你还要做戏做给我来看么?”
柏柔话音未落,已是出手如风,往少卿身上运劲一拍。少卿吃痛,蓦地从榻上半坐起身来,面色发苦大声叫道:“如今少卿重伤在身,柏姑姑你便不能再轻些动手么?”
“哼!我巴不得你赶快死了,从此落个自在清净!”
柏柔嘴角一撇,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就说单这几天的工夫,你便给我生出了多少桩麻烦事来?”
“柏姑姑从来大人大量,如何会当真与我这小辈斤斤计较?”少卿满面堆欢,本欲挪动身躯,朝她更为靠近几分。孰料却不小心牵动伤处,直痛的额上冷汗涔涔。
柏柔一副幸灾乐祸,既知他性命无碍,反倒板起面孔,刻意拉长声道:“这才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谁教你意气冲动,偏要杀了那姓李的?如今仇家找上门来,那便活该自己吃苦受罪!”
“柏姑姑您这是什么话!当初杀李崇的明明另有其人,怎的偏偏又算到了我的头上?”
少卿伤处剧痛难耐,一连嘶嘶倒吸数口凉气。柏柔一声嗤笑,自不屑与他纠缠不清。脸上意味深长,又饶有兴致道:“人家楚家丫头昨天便在门外待了整整一夜,我看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你这小猴崽子怎的还要刻意装假,偏偏连话也不肯同她说上一句?”
“她仁至义尽?”
少卿满心怨怼,气忿忿反驳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不是之前答应了大哥二哥去把事情说个清楚,我才懒得和她理论争辩!结果倒好,人家根本全不相信,就连打开门来与我对面说话,都是半点不情不愿!”
他口中一顿,继续又道:“是了,我听她刚才话里的意思……此事倒好像同他四叔有着极大的干系。柏姑姑,您对这楚人明又究竟了解多少?”
“你如今只管安心养伤,其余的也先暂且不必多想。”
柏柔明眸湛湛,索性直接岔开话头,“不过你若不提,我倒险些忘了!我问你!你私下里究竟和人家说过些什么?什么叫做之前说过的事情,如今也仍然全都作数?”
“我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少卿白眼一翻,随后又恍然大悟,抚额高呼道:“我想起来了!她昨天曾劝我背出教门,转而重新投在楚家门下。”
“只不过我明明在咱们教中待得正好,如何犯得着跑去看他们楚家的脸色行事?”
柏柔神色怪异,两道目光不住在其身上打量徘徊。待时候一长,反倒教少卿心下暗生惶惶,连忙急声辩解道:“我说的千真万确,柏姑姑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便奇了,这话她不对我说不对人说,怎的唯独便只对你一个情有独钟?”
“嘴长在她自己身上,她爱和谁说就和谁说,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少卿听出她话里有话,语气不免愈发焦灼。柏柔听罢不置可否,摆摆手不紧不慢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也没指望你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现下咱们既已同旁人结下了梁子,今后总要处处小心在意。”
“毕竟,我也不能时刻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若再一不留神教人有了可乘之机,只怕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绝救不回你的一条小命!”
少卿吐吐舌头,知柏柔此话端的不假。而柏柔见他并未反驳,总算姑且安下心来,又一改平日揶揄戏谑,事无巨细详加交代半晌。直俟少卿听得颇不耐烦,连连催其回去,这才骂他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气鼓鼓的起身推门离开。
想是贺庭兰杏林春满,堪堪数剂方药下来,竟果真令少卿渐渐趋于痊愈。不消四五天后便已步履如飞,全与常人别无所异。柏贺二人看在眼中,心下皆一般的不胜欢喜。
此事隔日传入杜衡耳中,他自同样义无反顾,一连数天皆在客栈盘亘逗留,四下里各处奔走劳碌,教少卿不禁好生感动。
同这二人相较之下,反倒是楚夕若待知晓少卿业已转醒,就自始至终再无半点动静。杜衡不明就里,不免对此颇有微词。至于贺庭兰则君子情怀,每逢兄长言及至此,大多只是淡然一笑,从来不曾有半句恶言相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少卿,眼下你身上新疾未愈,还应早些回去歇息,勿令柏前辈在城中牵肠挂肚。”
众人在城中居停多日,贺庭兰原想等少卿伤势大好后再动身。可心中细一盘算,这才发觉离会试之期已迫在眉睫,无奈只得匆匆打点行囊。
对此,少卿自然颇为依依不舍。便将两位兄长一路送出城外数里,直至贺庭兰几次三番劝其回转,这才勉强止住脚步。
“不错!正是如此!”
杜衡频频点头,亦在一旁朗声附和,“少卿你大可放心,有我与庭兰一道赶路,他也决不会再教旁人给欺侮了去。反倒是你自己,今后总要在江湖上多留几分警惕提防。”
“大哥放心,少卿理会得。”少卿苦笑,黯然喃喃自语:“只是今日一别,也不知将来又要到何时方能再会。”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少卿心思迅捷,如何听不出贺庭兰言外之意?只是如今自己并不愿同那位楚家的千金小姐多做纠缠,是以只将话锋一转,满脸喜气洋溢。
“今后有朝一日,若是大哥做了策马扬刀的沙场宿将,二哥做了位极人臣的当朝宰辅。到时可千万莫要忘了当初在南阳城中,还曾有过少卿这样一个实在不成器的三弟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杜衡哈哈大笑,挥拳打在少卿胸前,“咱们兄弟只论交情,何谈其它?再者说你眼下武功便已这般厉害,日后定然更加不可限量!说不定等到将来,我和庭兰反倒还要靠你提携,才好勉强混得一二谋生出路来呐!”
山气氤氲,空濛环绕。三人驻足相谈甚欢,转瞬忽觉曦日沦废,已是望舒洗尽青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