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兰义(2 / 2)
杜衡心头一懔,忙一般的抱起拳来。又仿佛懊恼至极,连声慨叹道:“顾贤弟年纪轻轻,便已心怀天下。反观杜衡却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小小得失。当真高下立判,教人好生惭愧不已!”
“杜大哥何出此言?”
少卿大摇其头,莞尔笑道:“杜大哥义气深重,小弟从来敬重佩服。又岂会存了轻慢之心?不过小弟私下倒确有一桩心事,只是不知杜大哥与贺先生意下如何。”
贺庭兰面露惊讶,先与杜衡对视一眼,又教少卿凡事大可直言。少卿见状,将杯中酒浆一饮而尽,便也开门见山道。
“少卿冒昧,今日与两位一见如故,只觉着实分外投缘。如蒙杜大哥与贺先生不弃,不知是否愿同在下结为兄弟,从此祸福相契,荣辱同担?”
“着呀!顾贤弟所说妙极!怎的我偏偏便没提前想到!”杜衡大喜过望,登时抚掌而呼,又转过头来急不可耐,问贺庭兰对此意下如何。
“如此自然甚好,庭兰亦是心向往之。”
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唤店家取来香炬烛台,而后各自道明生辰八字。杜衡在三人中最为年长,故而奉为大哥,贺庭兰则紧随其后,至于少卿因年纪最小,便为三弟。三人焚香祭表,八拜为交,皆满饮杯中美酒以示诚心。遥望天边行云拢月,俯看庭中莲芡清波。逸兴湍飞扶摇万里,一时无不好生痛快。
“咱们三人既结为兄弟,有些话庭兰还是不得不说。”
贺庭兰生性稳重,少时收敛胸中快意,又对少卿语出殷殷。少卿一怔,喜不自胜道:“有什么话,二哥但说无妨!”
贺庭兰脸上存笑,缓缓撂下手中芳樽,轻声道:“白天之事过后……三弟你可曾再与那位兄台见过面么?”
“此物入口温润绵柔,细腻萦绕。可一旦再行品之,又似高屋建瓴,明河泻地。果真醇香清冽,回味悠绝!好酒!好酒!”
少卿知二哥言中所指,除却楚夕若外自然再无旁人。只是如今自己心里气犹未尽,因此也只管顾左右而言他,唯独偏不肯将事情分说清楚。
贺庭兰一声叹息,如何看不穿他心思?可自己话既至斯,倘不一吐为快,抑在胸中着实甚感憋闷。故还是鼓足信心,再度苦口婆心道。
“我听少卿你适才言道,这位楚公子曾于先前事中助你良多,可见他绝非存心无理取闹。无非只是别有误会,想必但须三言两语,便足可消弭芥蒂。唉!你又何必始终耿耿于怀?”
“你二哥说的不错!”
杜衡面色潮红,恍惚已有了几分醺醺醉意,“刚才是我从善如流,答应了与庭兰同去京城闯荡。这次……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听我这做大哥的一句才是!快去把楚兄弟也给叫下来,有什么话的……咱们便当面说个明白!”
“你们哪一个爱去便去!反正若要教我给她赔什么不是……哼!那是决计想也休想!”
“你这人怎的偏偏说不听了!我还不信……”
杜衡心下着恼,本欲发作,转念却又忽的一计涌上心头。将一席话重新咽回肚中,醉眼斜横遥遥一瞥。
“这样吧!我这做大哥的今天便来和你比上一比!要是你当真能胜得过我,我便发誓再也不提此事。可要是你终究胜我不过,那便总要老老实实的去寻那位楚兄弟,把事情原原本本同他讲明清楚!”
“怎样!你究竟敢是不敢?”
“我武功较大哥为高,他又如何能胜得过我?左右是赢,倒不如答允下来,也好到时图个耳根清净。”少卿心念电转,几度陈思利害,遂微微一笑,踌躇满志一口答允。又问杜衡究竟想同自己比些什么。
“痛快!这才是我杜衡的好兄弟!”
杜衡快人快语,哈哈大笑之余,已将一条臂膀直接拄在桌上,“你功夫了得,我自认不是对手。所以今日咱们便只比气力,且来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顾少卿呀顾少卿!怪只怪你目中无人,如今落得个咎由自取,又如何埋怨得了旁人!”
少卿暗里叫苦不迭,方知已入杜衡彀中。奈何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事到如今已再无反悔可能。
而所谓面由心生,他既有所想,脸上自然随之色变。杜衡看在眼中,一时不觉好生快意。洋洋自得活络手腕,俊脸泛红朗声又道。
“我十四五岁时,便已能拉得开五石重的硬弓。怎样?你要想现在认输也还算来得及。不如这便依着咱们先前的计较,请那位楚兄弟下来。到时我和庭兰自会帮你多多说些好话。”
“来便来!究竟孰胜孰负,不是也还尚未可知呢么?”
少卿少年心性,既遭杜衡言语相激,又怎会轻易善罢甘休?可虽如此,一旦当真说起话来,却终不免略显底气不足。
杜衡见状,不由又是阵纵声大笑,伸直臂膀在他眼前刻意晃得几晃,双眉一轩意味深长道:“好!咱们便让庭兰在当中做个证人。不过你我可要有言在先,待会儿一旦分出胜负便算完事。否则我这做哥哥的若一不小心伤到了你,只怕事情便着实大大的不美了。”
“大哥何必这般小觑于人!”
少卿心下着恼,说起话来不免针尖麦芒。亦同杜衡一般伸出手臂放在桌上,两人十指相扣,皆不甘示弱。贺庭兰虽不愿二人为此平添争执,但也知他俩皆血气方刚,多半难以听进旁人规劝。只得将无奈化作轻叹,再三嘱托两人小心行事,这才满心忐忑的从旁坐定,颔首示意开始。
少卿满心算计,起初以为即便杜衡膂力惊人,少时但消自己催动内力,那便足可与之平分秋色。孰料两人肌肤甫一相触,他登觉一股偌大之力恍若硕浪拍空,顷刻充斥四肢百骸。饶是自己武功不俗,在其冲激之下却亦如一叶扁舟孤处大海,自水势奋扬间毫无抗拒之力。
反观杜衡脸上笑意未尽,周身骨骼格格轻响不休。五根指头宛若铁条铮铮,无不死命嵌入少卿右手指缝当中。内力一脉本来就并非少卿所长,更兼重伤之下难尽全功,每每杜衡手上较劲,便会不由自主被其压倒约莫半寸。等到一连数次僵持摇摆,竟已然堪堪几近落败。
可愈是如这般陷于不利,少卿心底深处一股争强好胜之念反倒愈发蓬勃而生。当下吐气开声,青筋暴起,只将所余不多内力悉数倾凝掌心,乍看竟俨然逆转颓唐,大有一副隐隐扳回半城之意。
杜衡神情微妙,自不难察觉三弟这番前后异样。成竹在胸下同样掌中加力,将局势再度牢牢掌握。
少卿与之对面而坐,则端的彼此高下立判。适才种种挣扎无异困兽之斗,等到一朝气力衰竭,自然只剩束手就擒。他一张俊脸憋作通红,右手五指骨痛欲碎,虽因兀自不肯认输,以至正紧咬牙关,提起最后一丝余力苦撑,可到头来终归丝毫于事无补。
须臾,想是杜衡心觉时机已至,口中高喝如雷,一只铁掌力道骤增。便教少卿有心负隅顽抗,在这汹汹来势之下终于难以为继。蓦然只觉右手不听使唤,顺势遭杜衡死死压在桌面之上。
“胜负已分,这次是大哥赢了。”
耳闻贺庭兰此话,杜衡方撒开手来,借着几分酒气大叫道:“怎样?我这手段与你们青城山的武功相比,可也并非是全然一无是处的吧!”
“大哥胜的堂堂正正,少卿甘拜下风。”
少卿面如死灰,念及稍后尚要前去同楚夕若白费唇舌,一时更觉脑内隐隐作痛。果然,杜衡忽的收敛笑容,两道目光又自少卿身上端详数度,眉宇间不乏正色凛然。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弟,你还不去把楚兄弟给请下来么?”
“大哥,你究竟信不信得过少卿?”
杜衡心下微惊,却也不假思索便点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大哥既信得过我,便不如把此事全都托付给少卿。少时我自会前去与她讲个清楚,管教大哥二哥之后心满意足。”
“这……”
杜衡面露迟疑,片刻又豁然开朗,朗声应允道:“好吧!你既不愿教我们多管你二人之事,那我与庭兰也正好落得清闲!不过你也得先行作保,到时断不可但凭一时意气冲动,反倒又和人家动起手来。”
“大哥放心!我自去和她平心静气的说话。就算……就算人家仍旧呕气不过,再来打上我一个耳光,我也准保笑脸相迎,绝不同她置气半分。”
“我看你明明是聪明绝顶之人,怎的一说起这事来就偏偏又成了痴子?”杜衡大急,连酒也顾不得饮,面红耳赤着叫嚷道:“他若真要打你,你便不会早一步的躲开了么?”
少卿哑然失笑,眼望此刻席间二人,一时但感分外亲切可喜。贺庭兰胸中同样暖意融融。手托芳樽起身为寿,感慨之情溢于言表。
“庭兰一介寒微草芥,今日幸与两位一见如故,结为八拜之交。人生快意,知己难寻。异日对床夜雨,愿复浮此大白。”
觥筹交错,月拢寒天。推杯换盏,调弹笑望。几处峥嵘头角初露,可叹来日大梦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