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鬼蜮8(2 / 2)
他怎么可能让徐清焰留在鬼蜮里!
绝不可能。
宁域白微微变了脸色,沉声道,“师父,你不能留在鬼蜮里!”
他急切的,甚至有些抓不住重点的诉说着。
“只要你愿意跟我出去,不论是你所喜欢的茶叶、泉水、茶杯,或者其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寻来,便是走遍天涯害己、将仙盟翻个底朝天,我总能找到你想要的!”
“我不会再让你陷进之前那般艰难险地。”
“师父,我会当个好徒弟的,当个最听话的好徒弟。”
“只要你别再说要留在鬼蜮里这种话来吓我。”
“算我求你了,师父。”
宁域白很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他是徐清焰看着长大的,自觉对他了解颇深。
却是未曾见过宁域白因心生恐惧、惊慌失态的时候,见他说这番话时虽面无表情,眼里却闪动着轻微的、浅淡的惊愕和坚定,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出了生来。
笑声被宁域白听见,面色顿时有些难看,“你不信我。”
倒也不是不信。
宁域白这人向来性子冷淡,说话的时候极少。
却是不屑说谎给个假承诺的,但凡其说出口的话必定能兑现,只是……徐清焰微仰着头看他,唇畔的淡淡笑意不达眼底。
低声问道,“宁域白,你给的,我就得要么?”
“何况你以为我缺的是那些东西么,曾经的你是我最放在心上的徒弟,但现在……”他轻轻的笑着,眉眼间浮起细碎的冰霜。
“你对我而言,不值得一提。”
我信你所说的话,但你的承诺对我毫无吸引力。
这话显然比单纯一句“不信”更为伤人,宁域白的眼神略闪了闪,清浅如冰雪的眼里渗进去些破碎,似是被徐清焰的这句话所伤。
说这话的人却并不在乎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也不愿意再跟他再多费口舌,重新将注满水的茶杯端了起来,神色冷淡的看了眼门口,“出去。”
宁域白没动。
仍旧安静的站在原地,满覆冰雪的眼神变得晦涩难辨,显露出两分挣扎来,在徐清焰等的不耐烦、再次开口赶人前,哑着嗓子沉声问道。
“师父觉得我不够份量,那……”
他沉默了片刻,似是极不愿将后面的话说出。
却碍于想将徐清焰劝李鬼蜮的缘故,不得不说,以至于落到徐清焰耳中时,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李观棋呢。”
徐清焰略愣,“嗯?”
有些诧异他为何会提到李观棋。
宁域白也不想提。
那个年龄明明比他还要小些,却颇为棘手难缠的音修,当年他们在忘情宗交手时,李观棋看他的眼神就令他感到极为厌恶。
而且最后分明是他赢了。
还赢得毫无悬念!
就连被李观棋仔细护在怀里、视若珍宝的那把琵琶,也被他的剑气尽数绞碎了五弦,李观棋拿染血的手指撑着那些琵琶弦时,看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那种冷清的、似乎能将一切看透的犀利眼神。
以及李观棋那句“你迟早会后悔”,成了他修无情剑道时的阴影梦魇,他足足费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勉强将李观棋带给他影响逐渐消弭。
——他曾以为这种阴影已经完全被消除了。
从不曾想到,有一天这句话竟会成为他的心魔!
是的,他后悔了。
就在他师父倒在他面前的那瞬间,他便后悔了。
自此心魔渐生,日渐明晰庞大,修为进境不稳不说,就连他自认早已经淬炼成功、固若巍峨高山的无情剑心,也不知道何时生了裂纹、隐隐有了要碎的迹象。
在这之前,他从未意识到师父对他竟如此重要。
他不顾一切的点魂灯,不顾一切的跟着他师父被卷起鬼蜮,为的就是能让他师父魂魄安稳,以求他师父能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如果可能,他希望他师父能原谅他。
如果可能,他希望他师父能重获新生。
如果可能,他希望这些都是因为他,而并非那个曾经败于他手中的李观棋!
可惜他没有选择。
在他将李观棋三字说出口,看着他师父微微亮起的眼神时,宁域白是如此清晰而绝望的意识到,他师父在看向他时,眼里是没有光的。
或许曾经有过,在他师父还当他是徒弟时。
只是那种温和的、犹如星河坠落般璀璨细碎的光在落到他身上时,他并未过多留意、甚至不屑一顾,待那道光望向别人的时候。
宁域白伸手捂了下胸口。
很痛,比他背后、肩头的伤口都要痛得多。
多很多倍,甚至是连他都不能忍受的疼痛。
徐清焰端着茶杯喝茶,见他呆立在原地不动,只有面色不断变换着,情绪复杂难辨,也懒得花费过多的精力去分辨,径直站起来往的内侧走。
脚步刚动,背后便响起宁域白的声音。
低哑的叙述着当年往事,“当源峰被毁后,生于峰顶的落仙桃仅剩半死不活的两只,被你移栽至伍尧罚你闭关的洞府门口,后来你被罚剑池寒潭磨剑后,那两支落仙桃日渐枯萎、生机渐失,但最后并未枯萎……”
“……都被李观棋带走了。”
徐清焰点头,“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知晓此事。”宁域白轻声道。
他也知道那两支落仙桃最终是被李观棋救活了,如今被他师父融作了花魂,正烂漫且肆意的盛放在他背后,一如既往的似粉霞流动,美不胜收。
人面桃花,两者都是美到了极致。
宁域白看着眼前的漫天粉色,继续说道,“师父只知晓那两支落仙桃落到了李观棋手里,可知晓李观棋拿什么换了他们去?”
“落仙桃可是师祖自仙界折回来的半根仙枝所化,遍寻满仙道恐怕也只能寻得这么一棵,便是损了根基只剩下两支破损枯萎的残枝,也是凝聚了些许仙气在的,师父莫不会以为李观棋能随随便便带走吧。”
当然不可能。
忘情宗的仙枝,便是折了损了。
枯死也要死在他们忘情宗,怎么可能被允许轻易带离忘情宗,徐清焰冷了眉眼,转头看向宁域白,“你们要了他拿什么来换?”
不是他们。
当李观棋自泥土里刨出那两根桃枝,说要带它们去更合适生长的地方时,他也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徐清焰曾蹲在枯死的桃枝前,颇为苦恼跟他抱怨忘情宗山高苦寒,不合适桃树生长开花的场景。
鬼使神差的点头点,答应让李观棋带走落仙桃。
可惜忘情宗并不是他的忘情宗。
落仙桃也并非他的落仙桃。
最终是身为宗主的伍尧跟各峰峰主商议过后,决定要李观棋拿深海魔蛟的内丹来换,这内丹乃是炼制化婴丹的重要材料,丹峰峰主答应收到魔蛟内丹炼出化婴丹后,给各峰都赠上一枚。
因此各峰对这条件都极为满意,皆大欢喜。
只是苦了去猎杀深海魔蛟取内丹的李观棋。
据说是受伤颇重,差点没能回来。
那究竟是伤重到何等程度呢,李观棋自东海满身是血被抬回揽月城后,足足养了两年的伤,上他们忘情宗取落仙桃时仍脸色雪白,身形瘦削,整个人裹着厚实的皮毛披风里。
一副不能受不得风雪侵袭的病弱美人模样。
徐清焰垂了眉眼,遮住眼中剧烈翻滚的情绪。
李观棋。
李观棋。
李观棋……
三个字在唇舌间缠绕往复许久,迫使他鼻尖心里跟着酸涩一片,最后化作声悄然无息的喟叹,你为什么能待我如此之好呢。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将复杂心绪压了下去。
也不动作,就那么背对着宁域白站着,语气很轻,轻的辨不出其中情绪,“那一炉丹,成了几颗,最后都落在了谁手里?”
“共炼出来八颗。”
宁域白并不打算瞒他,说着报出五个靠化婴丹进阶元婴的人名字来,果然是涵盖了他们忘情宗的各峰弟子,其中令徐清焰不敢相信、甚至心生愤怒的是……
“为何伍尧会在这几人之中!”
那可是能增加成婴几率的化婴丹呢。
跟能靠高价灵石悬赏的极地冰熊皮不同,是举着灵石矿脉都买不到、逼得李观棋冒险去猎杀魔蛟取内丹,最终才能炼制出来的好东西,竟然就被用两根半死不活的桃枝换了去。
忘情宗果然是好厉害的的算计筹谋。
当年即便是他筋脉根骨被废,在忘情宗苟延残喘,甚至最后沦落到以玲珑草为食的地步,内门那些人皆对他的困境冷眼旁观、视而不见。
徐清焰也并未滋生过什么怨恨情绪。
毕竟他跟他们并未有什么过多深厚的交情。
他们帮他,他会感到高兴并且铭记于心来,他们不帮他,那也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天下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似的,有容易心软的毛病。
但现在宁域白却来告诉他。
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五个元婴,是靠着卖他的落仙桃换来了化婴丹!他们趁着他被罚去剑池寒潭时,不动声色的将他的灵植卖了个绝顶的好价钱、拿李观棋的血肉去换了那颗魔蛟内丹。
从而获得了自金丹进阶元婴的密匙。
却没有哪怕一个……
将这件事告知他,或暗中出手照拂他些许。
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
这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师侄伍尧。
徐清焰冷笑了声,“真是有意思,我在忘情宗修炼这么多年,竟不知道那巍峨高山之上、风雪流云之间,竟有这么多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这次是动了真怒。
眼眶都被气红了,单薄的胸口不停起伏着。
宁域白想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不论是牵挂也好,还是憎恶也罢,只要能让徐清焰重新然起活下去的动力,他是不介意那些人被他师父记恨上的。
他们欠了他师父的,迟早要还。
也包括他。
气归气,徐清焰很快便缓过神来。
神色冷淡的回头望了眼宁域白,语气已经极为不客气,“滚出去。”那满忘情宗里最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里,宁域白至少能排到前三。
他现在是只看着就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宁域白看着他,眼里浮现起些许清浅笑意。
气得徐清焰只想随手捞起方砚台朝他扔过去,沉着脸问道,“你笑什么。”
宁域白眼角的笑意越深了些,“见师父有力气跟我生气,就高兴。”只要徐清焰别受鬼蜮影响,心志消沉、存了留在鬼蜮里的心思,便是他师父再恨他些。
恨不得要杀了他……都行。
徐清焰冷笑,“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见目的达成大半,宁域白也不敢再惹他生气。
低头应了声,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等到了门口时,回头瞧见他半隐在阴影里的侧脸,心里突然生了些不确定来,低声喊他,“师父……”
徐清焰正心头火起,语带寒霜,“还不滚?!”
宁域白安静的看了他片刻,眼里带了些许愧疚,“其实,当年你被派遣去外外门后,李观棋曾派人送过好几次信和东西给你,只不过被你当做是孔雀从妖族送过来的,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扔掉了。”
徐清焰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
他从未见到过李观棋送来的信和东西!
孔雀倒确实送过他好几次东西。
只是他当时心里恨极了孔雀,也是怕那些东西能要了他的命,却是不敢碰的,只让送东西的人原封原样带了回去。
宁域白见他皱眉,知道他心中疑惑。
干脆利索的替他解了疑惑,“揽月城何等豪富,李观棋送过来的东西皆价值不菲,成箱装的灵石和各种顶级材料,内外门眼红的可不知一两个,他们使计让你误以为那是孔雀所赠,待你扔出去后便能据为己有。”
“还有人专程伪造你的字迹,跟揽月城通信,以你刚出剑池寒潭、在里面磨炼出了剑意,需要进剑冢闭关六十年为由,跟李观棋定了个六十年的君子之约。”
“不然以李观棋待你的心思和手段,怕是早已经等不及上忘情宗见你,怎么可能等到你在结契大典上出事……”
“师父,有人因着个假的君子之约,等了数十年,最后却等到了你的死讯。”宁域白面色平静的看他。
“你真的忍心让他等不到你赴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