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蜮4(2 / 2)
要么说宁域白能被清焰师叔看中收为徒弟呢,才不过五六岁的年龄,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都不哭不闹,就那么乖乖坐着,任由他换了热水清洗上药——那药是丹峰送过来的生肌散,药效虽好,沾伤口时却着实疼得很。
他有次切到手指,上药时都疼得差点哭了出来。
也难怪他资质不好,没那被清焰师叔看重收做徒弟的机缘,小弟子替宁域白仔细处理好伤口后,正要嘱咐他安静休养等伤口恢复呢。
却见宁域白径直出了门,往院子里一跪一下午。
毕竟才五岁的年纪。
还刚受了那么重的伤,跪了不到半个时辰脸就白了,看着可怜得很,那时徐清焰正在房间里看书入了迷,未曾注意到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小弟子看着便觉得于心不忍。
偏他只是个杂役小弟子,喊声清焰师叔,也不过是因着宗门中的规矩,哪敢真当自己是徐清焰亲近的子侄,胆大包天的随意去打扰其看书。
只能走过去低声劝宁域白起来。
宁域白也不听,就那么安静倔强的跪在那。
直到此刻徐清焰看完书,他赶紧将此事禀报。
徐清焰却并不怎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随口问完便将擦手的湿帕子搁到面前,神色冷淡的伸手去拿筷子拈菜吃饭。
再没往门外多看一眼,也没再多嘴问一句。
小弟子见他竟不管不问,略为惊愕的看了他眼。
忘情宗上下谁不知道清焰师叔向来脾气好,且最疼宠弟子,极少有跟弟子生气的时候,便是生气也不过是罚人抄写功法,或者责令吃素让人闭关的多,从未有过说罚人在地上跪着当惩罚。
此时宁域白已经跪了整下午。
按说徐清焰便有再大的怒气,也该早就消了才对。
偏他只神色冷淡的拈着菜,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只得转头去看了眼一直跪在外面,绑着的雪白绷带隐隐透着鲜红血迹的宁域白,小声试探着询问徐清焰,“师叔,要不要让宁小仙君先起来。”
徐清焰摇头,“不用。”
拈了块素油炸的萝卜丝饼,放进嘴里慢慢的吃了,才看了眼外面院子的方向,“他既然喜欢跪,那就让他跪着好了,你不用过多理会。”
小弟子不敢过多置喙,只能闭嘴低头应是。
待徐清焰安生吃过晚饭,才跟他说起另外件事,“清焰师叔,天堑峰那边传信过来,让您务必在用过晚饭后过去一趟,信是用天堑峰饲养的信鹰传出来的。”
他们忘情宗常用传讯方式有两种。
若事情紧急的时候会用玉符通过大阵传讯,准确快速,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费玉符跟灵石,选择用信鹰传讯就说明事情不着急,小弟子如此处置也算妥当。
徐清焰点头,“好。”
从房间里取了他的专属飞行法器——那是艘由落仙桃枯枝制作装饰的木舟出门,他向来是不喜欢甚至厌恶使剑的,就连御剑飞行也不愿意。
五岁的宁域白跪在院子里,见徐清焰出来,白着小脸伸手要来抓他衣角,声音嘶哑僵硬的滚出来句呼喊,“师父……”
他喉咙唇舌伤的颇重,短短两个字,便牵扯到他嘴角喉咙的伤口,鲜血跟水流似的涌了出来,很快便浸透了缠在脸上的雪白绷带。
鲜红映着雪白,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徐清焰却没打算让他摸到衣角,动作轻飘飘的避开了去,在宁域白微微惊愕的眼神里,冷淡的笑着,“既然想跪,就跪好了别动。”
宁域白直直的望了他许久,薄唇紧抿,“好。”
当真双膝并拢,再次不动如山的跪在原地。
徐清焰没再给他眼神,径自出门去了天堑峰。
等桃木舟在天堑峰落地,有侍候他大师兄身边的弟子过来接他,徐清焰见其面露忧色,愁眉不展,心里顿时隐隐浮起些不想的预感。
很快,徐清焰这种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
他大师兄身为内定的少宗主,需要协助师父处理宗门事务,所居住的地方比他要宽阔得多,穿过好几层殿阁院墙才到了他师兄起居的卧室。
屋内亮着明珠,飘着股浓厚至极的药草味。
等他随着引路的弟子走进屋内细看时,才发现他师兄正泡在桶汁水黝黑,且被火灵石烧煮得不断翻滚着的药浴里,英俊刚毅的脸颊被水汽蒸得通红汗湿,额头青筋正不停的跳动着,显然是被药浴治疗折腾的极为痛苦。
徐清焰瞬间便回忆起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年他刚筑基,年岁尚小。
他师兄被忘情宗后山封印里的鬼族所伤,整日泡着丹峰医修配出来的锻骨拔毒药浴,他因担心师兄的伤势特意问过好几次,都被他师父师兄随口搪塞过去。
只说伤势虽严重,但丹峰峰主说能调养好。
他那会天真的很。
从未想过他师父和师兄会联手瞒他,听他们说丹峰峰主来看过说的是能治好,也就没过多担心,只隔三差五过来天堑峰看望等着他师兄尽快痊愈。
怎么也没想到……
就在不到半年后,他师兄带伤去后山深渊查探封印时,被突然出现在封印缝隙跟前强大妖鬼擒住,硬生生的被其从缝隙里拖了进去。
等他师父察觉不对赶过去查看时,已经是晚了。
封印缝隙前只有他师兄留下的血和桃木剑。
自此,徐清焰已有数百年未曾见过他师兄。
如今出现在他面前,泡在漆黑药浴里的青年跟他记忆中并无二致,剑眉星目,身形高大,气质开阔疏朗,即便是仍记得自己身在鬼蜮,徐清焰也忍不住晃了会神。
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情绪,不敢往轻易靠近过去。
他这一晃,就晃到桶里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即便是被扔在药浴里折腾的痛苦不堪,洛岐还是很快察觉到徐清焰的到来,见他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只盯着自己跟浴桶红了眼眶,以为自己这个小师弟是被看到的景象吓到。
略笑了下,“清焰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低沉浑厚的笑声唤醒了徐清焰。
他暗自吸了口气,慢慢的走过去,“师兄。”等靠近后才能看清,那浴桶里翻滚着许多蛇蝎毒草,腥臭无比——这是丹峰峰主亲自拟定的方子,说祛除他师兄身上的毒素只能以毒攻毒。
效果确实不错,就是治疗时要多遭许多罪。
洛岐已经泡完药浴,自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面不改色的伸手去够旁边搭着的衣裳,徐清焰赶紧走过去帮忙拿,不经意看见他背后的伤,漆黑的、约有数寸宽的伤口竖着从肩头划向腰间,狰狞的翻卷着皮肉,露出里面的白骨森森,甚至能隐隐看见里头脏腑。
是道极重、极凶险的伤。
光是凭这道伤口,就能想象得到他师兄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徐清焰心情沉重的将衣服递了过去。
洛岐顺手接过穿好,跟没事人似的叫来小弟子将浴桶撤了出去,自己走到圆桌跟前坐了下来,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喝下去缓了浑身疼痛。
才侧头看向徐清焰,神态如常的跟他说话。
“清焰可知道,我此次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徐清焰微微抿紧嘴唇,“我知道。”
倒是叫正喝茶的洛岐略愣住,随即爽朗笑道,“哦?你知道,那清焰倒是说说,师兄叫你过来究竟是何打算。”
徐清焰轻声道,“师兄想我去后山检查封印。”
守冥界口,稳固后山深渊中的封印。
乃是他们这脉自忘情宗建立延续至今的责任,平日里都是由他师父和师兄一肩担起,恰巧这段时间他师父有要事出门,他师兄被深渊中的妖鬼所伤颇重,不良于行。
因此将这个重任暂时托付给他。
徐清焰郑重的接过来,勉强也算不负所托。
见他竟真知晓明白自己的打算,洛岐英俊坚毅的脸庞微微露出丝错愕,随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此事乃是我跟师父商量过后做的决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有劳清焰替我们看着些后山中的封印了。”说完也不忘记仔细叮嘱他两句,“虽说如今满月刚过,缝隙里活跃的妖鬼不多,你也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徐清焰点头,“我知道的,师兄放心罢。”
他自结丹后便跟着师父师兄下过几次后山深渊,知晓该如何与妖鬼动手,也清楚封印该怎么修补,若非如此他师兄怎么敢放任他独自前往。
即便如此,洛岐看他的眼神还是颇为担忧。
若非实在是伤得太严重,浑身灵力晦涩,连上下后山的那千余级阶梯都费力,以他师兄什么都往肩头扛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让他代替去检查封印的。
如今却是别无他法,只得由徐清焰自己去了。
他也不含糊,自天堑峰出来后直接去了后山。
后山乃是他们忘情宗的禁地所在,寻常弟子不被允许轻易靠近,笼罩在数层结界中,万籁俱寂,幽暗阴沉,方圆数十里内光照不进,风雪绕道,黝黑的山石中间伫立着把高约十数丈的玄铁巨剑。
旁边露出四尺宽的洞口,便是后山深渊所在。
徐清焰看了眼尽近在咫尺的玄铁巨剑,矮身进了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