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上药)(2 / 2)
椒江市虽然人口不多,但晚高峰依旧漫长且恼人。
跨江大桥上堵成一片红色,沈雨泽百无聊赖,视线落在了旁边座位的饭盒上。
他一晚上没吃饭,现在也饿了。虽然在车上用餐并不符合他从小到大学到的礼仪,但……管它呢。
沈雨泽拿过饭盒放在腿上,然后轻轻打开了盖子。
盖子刚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油脂香味就充斥了整个车厢。
咸酸饭是当地人家常吃的一种主食。把腊肉切片,焖饭时,在生米中投入豆角、芋头、番薯,再佐以腊肉一同焖熟。沸腾的蒸汽会把腊肉中的油脂逼出来,让其渗入米饭内,保证每一刻米饭都晶莹润泽、带着肉香。
蒸熟的咸酸饭鲜香适口,配上一碟青菜,便是一顿足以在寒冷夜晚慰藉人心的佳肴了。
沉甸甸的饭盒里,除了有混合着芋头番薯的米饭以外,还有三大片腊肉与一根腊肠深深埋在饭里。饭盒旁边的小格子里是一点炒苋菜,荤素搭配,让人光是看着就食欲大增。
沈雨泽还未有动作,倒是前排的司机腹中传来一阵擂鼓声。
“……”司机尴尬极了,其实他已经吃过了,但谁让沈雨泽那份饭盒散发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呢,他真的忍不住吞口水啊!
沈雨泽瞥了他一眼,按下手边的升降版,前后排之间的挡板缓缓升起——他的饭,别人多闻一下都不行。
就在沈雨泽决定下筷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沈雨泽蹙眉看向手机屏幕,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电话铃声刺耳无比,步步紧逼。
他本不想理会,但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沈雨泽知道,如果他一直不接,电话那端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会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直到他妥协为止。
最终,沈雨泽按下了接听键。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熟悉而尖刻的女声响起:“小泽,都晚上九点了,你怎么还没到家?”
“……”沈雨泽没有问邓虹是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的,以邓虹的控制欲,她有万千种办法掌握自己儿子的行踪。他语气疏离,冷淡地问,“怎么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之前不是说,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吗?”
自从上次母子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后,已经许久没有再联系过了。邓虹被他气得要死,据疗养院里的人说,邓虹又摔了不少东西,边砸边骂:“”“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翅膀硬了就要甩开母亲”“跟他那个爹一样”……后来,邓虹一气之下叫上她的几个小姐妹飞去港岛血拼,光是买奢侈品还不够,又拍了一套几千万的珠宝,真真是把帝都的一套房戴在了脖子上。
那些小姐妹之间就属她嫁的最好,一跃成为豪门阔太。她从她们的眼里、嘴里收割了不少艳羡与恭维,心气终于顺了,这才想起远在椒江的儿子。
邓虹在电话里说:“我那时说的是气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惦记你?”
沈雨泽轻笑一声。
邓虹又在那里演起来了:“你跑到那么远,不在妈妈眼前,我真的好担心你……今天早上我一起来,心就咚咚直跳,都说母子连心,我总怕是你出什么事了。”
“……”
“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小泽,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又去医院了?严重不严重啊?不会又过敏了吧!”
沈雨泽没想到邓虹打来电话是这个理由。
他的手指曲起,轻敲膝盖,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今天他陪陆平去医院,虽然走了自己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受伤,按理说帝都那边不应该收到消息的……
沈雨泽不动声色地问:“你听谁说的?”
“你不要管我是听谁说的。”邓虹开始胡搅蛮缠起来,“我们做父母的,关心你难道错了吗?”
沈雨泽抓到了关键词:“‘父母’?是父亲说的?”
邓虹见儿子这么聪明,只能说了实话。原来今天沈总下班后,把邓虹叫到书房训斥了一顿,说她身为母亲,却不知道关心儿子,短短一个月就让沈雨泽进了两次医院。虽然沈雨泽一意孤行去了外地高中“打发时间”,但她不能对他不闻不问。
至于是谁告诉沈总这件事的……
“还能是谁?!不就是王诗雅那个小j人吗!她今天去医院看到你了。”提起那位存在感极强的情敌,邓虹恨的牙痒痒。“本来以为那小j人滚回她老家,就不会再蹦跶,没想到居然隔着这么远,还能影响到他!”
接下来,邓虹又骂个不停。沈雨泽听得心烦,很想问她今天吃药了吗。
沈雨泽打断她:“首先,我今天去医院并不是因为我生病了,而是陪一个同学去医院。其次……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去查查王诗雅为什么要去医院。她放弃帝都的一切回椒江老家本来就很奇怪,现在还频繁出入医院,你不觉得可疑吗?”
沈雨泽扔了一个重磅炸-弹给自己的母亲,不管他的猜测是真是假,足够邓虹忙活好一阵子了。这样,他也能有时间喘息。
邓虹果然轻易地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电话挂断后,沈雨泽把手机扔到一旁的座位上,觉得身心俱疲。
放在膝盖上的咸酸饭已经失去了温度,凉透了的油脂凝固在了腊肉之上,沈雨泽已经回忆不起来刚才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美食的心情了。
沈雨泽望着这份晚餐,不由得想,陆阿姨在给家人做饭时,会是什么心情呢?陆平在吃到由妈妈亲手制作的咸酸饭时,又是什么心情呢?
那一定是一种平凡却踏实的幸福。
那是沈雨泽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别人家的“哥哥”“姐姐”,不会年龄比他“妈妈”还要大。别人的“爸爸”也不会头发花白,老态龙钟。
沈家就像是一捧腐土,在黑暗中扭曲、溃烂。沈雨泽就是开在腐土上的罂粟,看似美丽,但只有他才知道,自己体内流淌的血都是脏的。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母亲的电话,而是陆平的短信。
陆平:你安全到家了吗?
陆平: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冻雨,我记得你家有排气扇,记得关上,要不然会很冷的。
陆平:还有,一定要给我保密。如果有同学问我为什么请假,不准说我摔到尾巴骨了!
陆平:否则我创死你!凸-_-凸
“……呵。”看完这几条短信,沈雨泽原本阴郁的心情又一次被一缕阳光拯救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当沈雨泽不由自主地向阴暗的深处坠落时,那个男孩都会及时的伸出手,把他拉出泥沼。
他为沈雨泽做了很多,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
在陆平眼中,沈雨泽是璀璨的宝石,而他是虚假的扮演者。
但在沈雨泽心里,一切恰恰相反——污秽的是自己,发光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