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魔教篇(番外两则)(1 / 2)
番外一:滚滚长江东逝水
时光如流水,一转眼,自大庆朝清和三年,一道天雷覆灭魔教之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自然有不少事情发生,并不是少了魔教这个坏事做尽的搅屎棍,武林就能太平多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就有纷争。
川蜀最高的一座山脉上,一个长胡子、头发不整的青衫中年男子坐在树下休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碎金般洒在他不再年轻的脸庞和拉渣胡子上,他垂眸靠着树干,翘起一只脚,左手转着一顶布帛头冠,右手按在腰间的大葫芦上。
树林中的草叶无风自动,一支猎人自己做的长箭飞来,中年男人熟练地闭眼就地一滚,将衣服弄得更加凌乱了些,他拍了拍袖子,将头发上的几片枯叶摘下来。
“老混蛋,我家的母鸡是不是你偷的?”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小脸拿着弓从草丛中站出来,气得咬牙切齿,“那是我家唯一的母鸡!”
“你说是老夫吃的,那就是老夫了吗?”虽然才四十出头,但这个年纪的男人已经可以用“老夫”自称,毕竟大庆朝平均男性寿命也就五十岁左右。
男人摆明了耍无赖的模样,猎户家的少年气急了,却又拿他没办法。放箭吓唬吓唬人也就罢了,真要他杀人可是万万不敢,他若是被官府拿了去,家里的老母亲不得哭死?
“还说不是你,我在母鸡身上洒了牛粪和药草,只有你身上带这股味道。”
“我说昨天那只鸡怎么闻起来那么怪呢。”男人恍然大悟般颔首,依旧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含着笑意,趁着少年跳脚的时候,用三根手指按住了他那弓的手。
猎户少年一惊,自从父亲从山上摔下来去世后,他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也在山里打猎两年多了,天生力气就大,寻常野兽不是对手,可对方就用了几根手指,他却觉得重于千斤,举都举不起来。
“嚯,好大的力气。”中年男人还连声赞叹,“小子,这都日上三竿了,老夫还有事要忙。吃你的母鸡等我下山来赔?”
“我呸,鬼才信你,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少年梗起脖子。
“也行吧。”男人颔首,松开手,背对着少年继续往山上走。
看着这个奇怪的偷鸡贼还在继续往上走,猎户少年有几分疑惑,蹦跶着追上去,好奇道:“你要去做什么呢,上面什么都没有,值钱的东西好些年前就都被拿走了,就剩两块青石砖了。”
“我听说,那里以前有好大一座宫殿,住着不少有钱人,出入都有侍从。”
“你不是本地人?”男人含笑听着,随口问道。
“不是,我阿爹十几年前才来这山上的,早前这山脚下都没人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爹也不告诉我,山下的叔叔伯伯也不说。”
男人收敛了点笑意,轻声道:“都二十年了,魔教余威还在,可见当年多能祸害村民了。”
“什么教什么威?”
“没什么,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山上看风景。”
“山上有什么风景好看,不就是一片枫树林呢,据说早年被雷劈过,就只剩那么一点重新发芽长大,否则满山红叶才好看……现在也不是秋天啊。”
“你不懂,我们看的风景,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猎户少年有几分不服气,却又不肯让这个可恶的偷鸡贼跑掉,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爬到山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觉得这个男人看向那一片断壁残垣时,嘴角一直含着的笑意都变了模样,变成他说不清的样子。
就像在阿爹死后,他母亲擦拭阿爹用的那把长弓时一样,带着笑,却不是纯然的高兴。
山上果然什么都没有,连个坐的凳子都找不到,男人看着就不讲干净,找了棵枫树下的石头,掀起青衫下摆就没样子地坐上去,又将手按在了大葫芦上。
没多久,猎户少年就看到了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先到的是个道士,面容清冷淡然,腰间一柄长剑一块铜牌,他看了少年和石头上的青衣男人一样,开口自然问道:“他欠了你多少钱?”
少年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和自己说话,连忙把偷鸡的事情说了。
男人的表情有了变化,但终究没说什么,从身边拿了一块碎银子给少年:“够吗?”
足够了,一只老母鸡也卖不到多少钱呢。
既然拿到了赔偿,猎户少年也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他虽然好奇,但终究知道有些事不该管的别管,只能颇为留恋地看了男人一样,转头下山了。
走的时候,就看到打扮怪模怪样的一男一女走来,穿的衣服全然不像中原来的客人,也一点不像川蜀人,倒是有些像传说中的南疆人。
为首的女人长相偏向胡人,看着三十左右,既有雪山神女般的清灵,又带着成年女性的妩媚,眼眸淡淡黛蓝,身上夸张的银饰叮当作响,摇曳生姿。跟着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脖子和手腕上也有会发声的银饰,肩膀上还停着一只少年并不认识的猛禽,眼神锐利凶猛。
真真是一群怪人。
“有趣的小孩子,等我下山的时候去找他,问他要不要带母亲去蜀山派。”任东来哈哈笑道,遮掩自己又惹事的事实。
“你又打算收徒?你收下的徒弟,都是司马给你带。”于道子平静道。
“谁让他是下一代的蜀山大师兄呢?再说,师兄你又不肯收徒,为了咱们师父的传承不断绝,师弟只能代为效力。”
“找到合适的,我自会收徒的。”
……你说的合适,指的是和你一样天生道体吗?那可能你一百年都收不到了。
师兄弟两个正在说笑,便看到南疆人打扮的男女走来。云心鸢盈盈一拜,没有了早年的清冷高傲,因这满身银饰的豪华打扮,平添几分常年身居高位的从容老练。
“万蛊门,南疆蛊母,失敬失敬。”任东来眼眸含笑道,又看向一旁的云随鹤,颔首,“万蛊门,五毒散人。”
要是再带上他们门派中的大司命和少司命,南疆第一势力的扛把子就来齐了。
当年,云心鸢看到天雷后,按照萨宁的吩咐返回,看到了整片焦黑的土地,还有大片着火的宫殿。几个魔教弟子看到他们就持剑砍来,于道子和圣女也不含糊,直接把剩下十几个人杀了个干净,把昏迷的云随鹤救出去。
他们到山下与右护法丁遥汇合,又杀了几个云中山安排在丁遥身边的细作,便商量着跟着地图去南疆。毕竟,魔教虽然覆灭,但正派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最终,云心鸢带着云随鹤,还有剩下仅存的魔教弟子,去往了遥远的南疆,途中又倒下了好几个,最终在垂死之前,遇到了南疆万蛊门弟子,也魔教老祖原本的师门。
和魔教坏事做绝不同,万蛊门虽然听着吓人,门派中也有类似的万蛊坑,但他们不会把无辜的平民扔下去喂虫子。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苗族人,且是白苗,放蛊除了保护自己,也多是为了治病救人和生存。
云心鸢把魔教的情况告诉了万蛊门门主,后者收留了他们几个。又因为云心鸢在蛊术上天资奇绝,还是个女子,七年后,就接任了老门主的位置,接了新的万蛊之蛊,成了新一任的南疆蛊母,是的,这个门派的门主必须是女人。
他们用蛊术庇护南疆子民,和南疆蛮王世代交好通婚,生下的男孩儿是下一代南疆世子,生下女孩儿就是下一代南疆蛊母。
嗯,倒不用担心近亲结婚的麻烦,因为蛊母种蛊王的原因,她们的身体只能支撑生育一个孩子。上一代老门主就生了个儿子,所以才把门主之位留给云心鸢。
不过奇怪的是,云心鸢都快四十了,当年的南疆王世子都继位娶妻了,她都咬死了不曾成亲。后来因为她为南疆做了不少事,也收了女徒弟,人们这才算了。
他们回到了万蛊门,自然也知道了回雪心法更详细的情况。老门主翻了百年前的记录,倒有看过这套功夫的记录,创造这套心法的弟子很固执,哪怕他师父告诉他,练这种武功一定会被反噬,他也根本没听,和师父吵翻之后,就离开了南疆,再没回来过。
而云随鹤知道这一切之后,毫不犹豫地就让万蛊门废了自己武功,将回雪心法的毒剥下来,跟着门中长老修炼蛊术和御兽,身上总带着各种蝮蛇、蝎子等生物。后来,他成了万蛊门的长老,人称“五毒散人”。
本事上去了,脾气也变大了,哦,不对,他大少爷脾气从小就都这样。听到任东来的阴阳怪气后,眼皮都不抬一下,怼回去道:“彼此彼此,怎么比得过蜀山派的‘逍遥剑仙’于道子和……‘天机算尽’任东来。”
大家都在江湖混了二十多年,谁没有个见鬼了的江湖称号。
“算尽天机,与天试比高,任某可不敢当,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若我真的能算尽天机,我们又怎么会是如今的模样?”说话间,他看了云心鸢一样,接着又很快把视线移开。
云心鸢无视了这个眼神,淡漠地打算了两个幼稚老男人的言语互怼:“可惜,你我二十年后相聚于此,媛媛却不能来了。”
任东来“啧”了一声:“没有办法,不像你们那里的南疆王,我们大庆这位新皇的心胸可不算开阔,薛家小姐,啊不对,如今是薛贵妃娘娘,别说远来川蜀了,就是皇宫都出不去。”
云随鹤笑了起来,又嘲讽道:“那可不是,‘千金不换’薛媛媛当年和显王殿下珠联璧合,把云来商行当作嫁妆,才有了侧室之位,后又为显王出谋划策,拉了太子下马,还生育了如今深得新皇宠爱的二皇子,又怎么会屈尊来这破山顶呢?”
“师兄。”云心鸢喊道。
不说留点口德的问题,如今薛媛媛为当今贵妃,膝下还有受宠的二皇子,他们两个又和南疆王关系密切,有些话任东来骂得,他们骂不得。
“我自然知道厉害,师妹,但当年是谁先找到想复仇的王不救,给他提供各种珍奇药材的,不正是在江南的显王吗?从那时候起,显王殿下就容不下偌大的中原武林了。”云随鹤冷笑。
当年一系列的事情,归根到底,都是从王不救开始的,可王不救为什么坚定复仇的念头,为什么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就能成功骗到林琦,他又是如何瞒着林老王八救下那些试药的童男童女?
当时,连任东来都只是怀疑,但多年之后,事情就慢慢浮了上来。江南,原本就是显王的封地,更是他从此发家,拉下太子,最终发兵直指京师的源地。
“是又如何?二十年了,难道你要冲到皇宫,让大庆的新皇偿命吗?”云心鸢冷声道,“当年,无非是大家各取所需。因此而死的林琦、云中山,哪个不是活该?就算他是你父亲,你也该知道孰是孰非。”
都四十岁的人了,是非曲折、利益纠葛,作为万蛊门长老,云随鹤早学明白了,他只是忍不住叨逼叨两声而已:“其他人都该死,萨宁也该死吗……”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沉默了下来。
萨宁,二十年了,世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但他们都还记得:那个总是装得深沉可靠,实际上又憨又爱笑闹的年轻人。
是啊,年轻人,在他们这群四十岁的老人家眼中,生命被永远停留在二十多岁的伙伴,不就是一个年轻人吗?
“今天是来祭拜萨兄弟的,谁提醒我一声,他埋在哪里来着?”任东来最看得开,很快又笑起来,拍了拍腰间一直舍不得喝的酒葫芦,“当年,他请我喝一顿酒,欠了二十年,我正好回给他一顿,省得说我小气。”
“雷劈过了,又烧了几天几夜的山火,还有个屁的骸骨。”云随鹤幽幽道,指了指那篇枫树林,“最后,只能在盒子里放一张纸条,写着那倒霉蛋的名字,就当作他的坟了。”
被雷劈个正着,还不是倒霉蛋吗?
“不过,萨宁师父的骸骨确实就在旁边。”
“丁遥是自尽的,对吧?”
“嗯,你们不会放过笑面罗刹,他又不肯和我们去南疆。”
任东来摸了摸鼻子,没说什么,他心里倒是想说“丁遥杀的人可不少,他不也算死有余辜那一类的吗?”但想想,还是没必要惹心鸢发怒了。
四个人走到了做着记号的枫树下,没弄成正儿八经的坟墓,就怕仇家挖坟。萨宁倒是有裴笑保证,人们知道他是弃暗投明的,但笑面罗刹的仇人可不少。
“萨宁兄弟,哥几个来看你了啊~”任东来笑着将一葫芦酒浇在湿润的泥土上,“上一次喝酒时,你我说,咱们江湖不见,如今真的是一别二十年,再也不见。”
“不过也别寂寞,再等我们五十年,我们在人间玩够了,就下来陪你。”
“哈哈,不过你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坏事,临了还做了一件大好事,阎王肯定让你投个好胎,说不定现在你都转世成亲,孩子都有一群了,哦,不对,转世是佛家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