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曲觞(1 / 2)
春风入兰场,许是未曾受到战火薰染,连雨水都更为洁净。祓禊已过,神灵的恩泽降临在郑国,虽有兵临城下的衡雍之围,然郑城附近并没有人惊慌。
是了,每年征伐,土地割来割去,国都的人并无体会,只有国君会对着使臣或桀骜或谦恭的国书头疼脑热。
“曾听闻曲水流觞,渠水酒祀。”阿欢将亲卫逐一遣散,等行至渠水,便只剩一人跟在车后。“阿郑是否一起去观看?”
大约也是在十岁左右的年纪,我同阿袖她们都还期待上巳节,主持祓禊的女巫是整个国都最有威望的女人。那一年,她指着新出沐浴的我,对着外大父说:“这是个不详的女子,她的父亲,母亲都将因为她而亡故,请国君处死她。”
母亲是文华外大母所诞孟姬,文华外大母正是楚国人,作为姿色妖娆的楚女,外大父对她的宠爱超过了大郑宫所有的女人。那年的郑孟姬——我的母亲渠姬跪在外大父的殿前,苦苦恳求他不要杀掉我。
外大父愤怒,连着鞭打了许多宫人,连文华外大母也被波及。她保养得白皙的手上被掐出了深红色的血印。母亲哭泣,我只能任由哭嚎灌进耳朵,呆立在殿下,仿佛要处置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不曾谋面的生人。
“她是个怪物,我不能留她。”
“仅仅因为她不会哭?”母亲的脸哭得红肿,可我仍然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从我出生起来,便不会哭。
她死死咬着嘴唇,一手掐着另一只手,疯狂在我脸上、肩上捶打,她绝望地叫道:“给我哭,哭出来呀!”
我长到十岁,能说,能跑,能跳,和其他人并没有不同。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还应当学会哭。生下来便从未哭啼过,自然也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
很疼,哭是什么样子?和阿母一样?还是和外大母一样?我看到那个体胖的男人凶狠盯着我,如果不是他想扮演得像个人,我想他应该早就想把我生吞下去。
我被鞭子打晕过去,然后我却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学会哭,大约,是学会了的,不然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阿郑?”世子欢小心翼翼看向我。
“我想哭。”我郁闷道,怎么现下又不哭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愣神,想去抚我的发,却收回了手:“莫哀戚,等找到他,你哭个够罢。”
“我哪里有那么——脆弱。”陡然想起,比起他们,我实在太过无用,“流觞曲水,世子想必已经听过,不过是昔年不入流的欢娱,如今在渠水,每逢天气晴好,便有人相约宴饮。世子想见识?”
“可惜郑城的故旧大都迁徙或出走,外大父一向不喜我。”
“都说了是在渠水,若有人赴宴,我带你去?”他笑嘻嘻,就如同未经世事的少年公子一般,殷切看向我。
我无奈扶额,他反而笑得肆意。一瞬间,连日里来的拘束和愧疚竟然全然涤荡,那水仍然那样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污垢,在春日的照射下泛着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