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1 / 2)
可握上那只细瘦手腕后,卫璟顿时忘记了卫楚方才的可疑行为,只感觉得到被他碰触的皮肤所透出的寒冽温度。
冷得可怜。
“世子?您醒着?”卫楚似乎有些讶异,整个人下意识地一僵,随即意图从卫璟的桎梏中抽出手腕。
想着自己毕竟是醒了,卫楚就算再想动手,应当也不会趁着人清醒、可以高声呼救的时候下手。
更何况,与日俱增的功力让卫璟如今已经能在戏命的手下走过三五十招,故而当面对不知内力是否在自己之上的卫楚时,卫璟还是存留了些许果敢无畏的心性的,甚至有信心在五招之内将人轻而易举地制服。
于是,卫璟迅速松开了掌心攥着的冰凉手腕,清了清嗓子,状作无辜的模样,失神的眼睛望着卫楚的方向:“阿慈?是你?你今日怎的来了这里?”
“我……”卫楚似是有些为难,不过被卫璟那双明亮无神的眼睛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说道:“世子……快过年了,我想着……给您打一串驱除邪祟的项链。”
这理由听着……实在是有些离谱。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卫璟定然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可是他的眼睛看得见,也看得清身前人的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面藏着散碎星辉,盈盈水光。
那眼神不会骗人。
卫璟心头一动,忍耐着压制不住的好奇心,缓声问道:“项链?”
被迫将一直偷偷藏着的心思说了出来,卫楚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他点点头,用手在自己的颈前比划了一下,温声道:“是砗磲,是佛教的驱邪之物,听他们说,长期戴着可以镇心安神,还能够护身健体。”
卫璟摩挲着指尖留下的寒凉余温,低垂着眸子听他讲。
“所以我本想着趁世子睡着的时候,偷偷丈量一下您的颈项,没想到……”他顿了顿,尴尬地抿抿嘴唇,视线落在自己被卫璟攥青了的手腕上,继续说道,“却惊扰了世子的清梦。”
卫璟呼吸微滞。
从未有人这般对待他。
卫楚还说了些什么,可卫璟溜了神,只隐约听到了“很贵”和“不够”,再想开口询问时,卫楚已经握紧了背上小包袱的带子,准备转身离开卫璟的卧房。
“阿慈……”卫璟匆匆伸手拉住卫楚的指尖,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半天,才恍然想起,他是想要将这只手捂得暖一些。
见到卫璟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卫楚不禁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心跳如擂鼓般地急剧加速,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难不成……世子这个时候想要……
可若是真的验明正身,知道他并非真正的达奚慈,卫璟岂不是会伤心欲绝,甚至病情也会被牵扯得更为严重?
想起达奚夫人说过的那句“若是知道达奚慈逃婚之事,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的话,卫楚不由越发地心惊。
不行,绝对不能让卫璟在这个时候知道真相。
思虑过后,卫楚果断将手从卫璟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仓皇间竟连句话都没说,直接疾步走出了卧房。
“……”掌心空空的卫璟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无礼,他不便多说什么,只能烦躁地躺回到枕头上,气闷地盯着头顶的雕栏。
怎会如此?
卧房门被卫楚关上。
卫璟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这关门声与往日相比……颇显无情,定然是生气了。
生得对,谁叫他把持不住地去摸人家的手?
未免太唐突、太不要脸了。
即便他们二人已经成亲了,可毕竟还不算熟悉,何况,他作为受过太子少傅亲自教习的侯府世子,又怎可做出如此不礼貌的行径?
怎能因为终日待在清沐阁中便忘记了长久以来坚持的信条?
在人前时,不可自以为是,洋洋得意,普通却自信;不可贼眉鼠眼,鼠目寸光,无能且嚣张。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并不会随意解读他人的感情。
可是……可是世子妃要为他做砗磲项链哎。
卫璟重重地叹了口气。
实在是……太爱他了些。
所以,将手抽回去,是因为害羞?
意识到这个严峻的事实后,卫璟本就极为微茫的睡意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掀开被子,抱着软枕端坐在床榻上,苦思冥想着自己接下来应当如何规划,又该如何给卫楚以回应。
毕竟大仇未报,他实在难以挤出多余的精力去分给私人的情感。
长期以来,卫璟一直都不是个喜欢将内心情绪外露的人。
幼时失去的部分关于生母的记忆让他时刻都沉浸在深切的怀念之中,只能从戏命的口中得知当年一段又一段并不算得上完整的故事。
永朔元年的那个冬日,是沐皇后第一次为永朔帝诞下龙种的大喜之年。
得到嫡长子的喜悦令永朔帝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庆祝,只能用大赦天下来昭告臣民,他对这个嫡长子的在意程度。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嫡长子定然会按部就班地成为当朝太子之时,守卫森严的中宫却在沐皇后离殿的工夫走了水。
沐皇后本就会武,她不顾自身安危和宫婢们的阻拦,执意地冲进了火场,将婴孩救出后,却发现那孩子已然是被烟熏得断了气。
幼子夭亡给沐皇后带来的绝望硬是平息了三年,才在永朔五年再次诞下了一名男婴。
永朔帝为了安抚沐皇后的心,特意给这孩子取名为璟,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恰恰也正是这个无异于在通告天下的“璟”字,再次给动荡的中宫带来了灭顶之灾。
时值京城晚秋,南境送来了王室的公主,意欲与强大的北瑜求和。
多了个纳税进贡的小小附属国家而已,永朔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坐拥无数美人的永朔帝眼中,已生两子的沐皇后自是无法与年轻貌美的异域公主作比较。
故而,自打那南境公主入了后宫,永朔帝便再也不曾在中宫渡过哪怕一个完整的夜晚,甚至连已经逝去的皇贵妃留下的皇三子都送到了被封为云贵妃的南境公主膝下抚养。
既为异族公主,北瑜皇族自当不会让她诞下卫氏的血脉。
与青梅竹马、恣意飞扬的沐皇后不同,起初的云贵妃极为听话,永朔帝吩咐什么便应下什么,完完全全地满足了男人的征服欲,受尽了恩宠。
可待在皇城中的人又岂会没有野心,渐渐地,云贵妃便不再甘心于做一个没有孩子、没有权势的宠妃,她想要得到权力,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坐在那个王位之上,俯首众生。
而那个时候,她也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这北瑜的主人。
抱着这个贪婪的想法,云贵妃开始了她的周密计划。
虽说永朔帝如今对她十分沉迷,可坐在凤位上的,始终都是那个碍眼的沐皇后,而最为致命的,是那个咿呀学语的嫡皇子。
毕竟就算弄死了沐皇后,只要那个嫡子活在世上一日,她便也永无出头之日。
恰逢此时,仗着本国公主在北瑜朝中受宠,便屡次放任大军越境烧杀掳掠北瑜百姓钱财性命的南境太子云惠阳,被赶至边关、毫不留情的忠勇侯达奚腾一剑斩于马下,自此,原本已经休战的两国终于再次兵戈相向。
但这次的下场却与上次不大相同,达奚腾完全不给南境求和的机会,一举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境,使得云贵妃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永朔帝对忠勇侯先斩后奏的行为大为不满,却又碍于这朝中忠勇侯的拥趸实在太多,竟连他这个做帝王的都不好说什么,因此对云贵妃也怀着些内疚的情意,在素日里便越发地宠爱于她。
由于南境已然灭国,永朔帝便也不再担心云贵妃所生的孩子会与南境勾结、牟图北瑜,可当云贵妃真正被允许生子时,却被前来诊脉的太医诊出由于她平日里的吃食中始终有避子药的成分,如今已无法再受孕。
得知这件事的云贵妃只当是沐皇后猜到自己要害她的孩子,所以心生报复,多年来便一直命人在自己身边设计陷害,否则除了中宫皇后之外,还有谁敢生出这熊心豹子胆来对皇贵妃下药。
至此,云贵妃彻底对沐皇后结下了不可逆转的仇恨,加之灭国之痛让云贵妃变得越发阴狠毒辣,她开始疯狂地报复这后宫里降生的每一个孩子。
除去身边亲手养大的皇三子卫骁,仍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几乎没有活到周岁之外的。
只有卫璟。
只有那个生来便什么都有的卫璟,仍旧安然无恙地成长着。
云贵妃仿佛一条躲藏在阴冷角落里的毒蛇,猩红的信子不住地伸缩,想要弄死小皇子的心从未有过一刻的止歇。
沐皇后的地位也随着永朔帝的变心而岌岌可危。
云贵妃不能再受孕的事情,被她用了灭口的方式私自按下,另外寻了个愿意配合她的,以服用药物的形式来制造假孕的情况。
永朔帝自然十分高兴。
云贵妃见永朔帝甚是在意自己腹中并不存在的孩子,只觉得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立刻着手于执行自己的计划。
结局显而易见,云贵妃靠着永朔帝的独宠,以一己之力让沐皇后失去了天子对她的信任。
两个再相爱的人,也终究会有倦怠的那一天,而云贵妃刚好补足了永朔帝的这稍显疲惫的感情缺口。
沐皇后是个顶通透的性子,当云贵妃捂着肚子,满身血迹地躺倒在她脚边时,沐皇后便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事情的始末。
她生来骄傲,从不会主动为自己申辩,也自认为无需申辩,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也笃定永朔帝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可沐皇后终究是错信了。
她到死都没能让曾经的挚爱之人相信她,弥留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连路都走不稳的稚儿。
浮阳长公主便是那时将卫璟从宫中接了出来,毫不畏惧地抗衡着整个皇室与镇南侯府,硬是坚持着将卫璟立为镇南侯府的世子。
她独自一人抱着烧得昏厥的稚童,站在武成殿外,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失望:“皇兄,沐姐姐薨逝,于你而言,便算是彻底抹杀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今日过后,你再也没有嫡子阿璟了,祝皇兄和那贱人偕老百年,无子无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