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城 五,八百义从出京师(1 / 2)
定州陷落,天朝近二十万大军溃败,战死者六万,伤者不计其数,精锐骑兵几乎损失殆尽。
北莽中路大军直指镇州,不到一日,镇州失守。
呼延大将军不得不命令各部自行南撤,在北莽大军紧追不舍之下,各个城镇相继陷落。
中间大将军曾组织起几次反击,意图力挽狂澜,可惜收效甚微,无法阻挡北莽人南下的脚步。
消息传到,天朝朝野惊动,皇上召集群臣连日连夜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朝堂乱作一团,文武百官群情汹涌,谁也料不到大军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枢密院与政事堂吵闹,政事堂问责兵部,兵部与枢密院互相推诿。
危急关头,政事堂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王漱石大人力排众议,连上两份奏折,痛陈利弊,建议朝廷尽快更换前线指挥,调动各地兵马,发动民间各方力量,共同抵抗北莽。
奏折中有几点很是关键:
一,罢免枢密院副使梁仁美,授命镇北大将军呼延雄信节制北面所有剩余的兵马,伺机反攻。
二,罢免河北东路防御使舒国伦,令云麾将军替代,率领京东路数万兵马北上。
三,诏令各地厢军、乡兵组成义师北上,凡从军者减免三年赋税劳役,以军功授爵。
四,从京畿禁军抽调八万精兵渡过大河,在大河北岸的大城单州集结,会同呼延大将军的人马,与北莽展开决战。
五,建议皇上渡河亲征,以振军心。
前四条建议,皇上皆一一接纳,即时下旨执行。但第五条建议,皇上却迟迟不作答复。
王漱石请枢密院的都承旨许清韵来政事堂单独商议。东府西府计划联名再次上书,催促皇上尽早下定决心。
王大人是个干瘦老头,不及许大人风度翩翩,举止潇洒。
但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一些惧怕他的官员背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王猴子”,讥笑他身形矮小干瘪。
王漱石进士出身,老于政务,从县主簿、县丞、知县一路做到了知州、知府,又在工部、户部任职多年,精明老练。
不过王猴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立即拳脚相加。
有一次朝堂议事,某位官员胡乱回报,王漱石大怒,举起笏板劈头劈脸暴打,揍得对方脸青鼻肿,连朝笏也断成几截。
那名官员个子比他高了一头,不敢反抗,反而唯唯诺诺赔礼道歉。
皇上一笑置之,竟然丝毫不怪罪。
皇帝信任重用王漱石,只因一条:他不攀不党,行事公正。
许清韵步入政事堂,见王老头眼圈发黑,背着双手,在厅堂里不停地转圈,好像一匹骡子在拉磨。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大人着急上火,不似宰相气量。”
王漱石停步,瞪眼:“你还好意思笑?军情十万火急,国家危难关头,朝廷那些庸才不急,老夫着急。”
许清韵说道:“御驾亲征,非同小可,皇上犹疑,也在情理之中。”
王漱石道:“什么时候了,你许清韵还来打官腔?呼延大将军手下收拢的人马,不足八万,京中禁军虽然紧急抽调了八万过去,可骑兵总共加起来不足三万啊。那萧拓手里,可是拥有六万铁骑的。单州不容有失,要知道,单州一失,贼兵渡河,离京城就不到两百里啦。目前军心涣散,只有皇上御驾亲征,才能重振军威,御敌于大河北岸。”
许清韵正色道:“老大人说的是,下官听凭大人吩咐。”
王漱石道:“前几日,幸得你十七卫潜伏在北莽的暗探传来关键情报,我们才能针对北莽人的部署,重新调整兵力,亡羊补牢,时候未晚啊。如果不是梁仁美这个蠢材,我军哪会这样被动?气死我了,可怜皇上居然相信这等人物,相信那个狗屁破阵图。”
许清韵叹了口气,唯有不住地宽慰。
王漱石越说越气:“更可恨的是,朝廷有些小人,居然撺掇皇上迁都,该杀!该杀!京城变动,国本动摇,出的什么馊主意,心肠都坏透了。”
许清韵缓缓说道:“敢问大人,政事堂和枢密院一齐上书,如果皇上还是不依,那又该怎么办?”
王漱石叹道:“到那个地步,老夫只好豁出去了,我已决意以死相谏!”
许清韵正要好言相劝,门外有人高声道:“两位大人不必忧虑,皇上那边,本王来想办法。”
人随声到,来人乃当今御弟、京师兵马都总管:荣亲王。
这两日政事堂、六部、枢密院为了战事、兵员、粮饷、车马、兵器军械等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时辰好觉,听闻王爷到来,如遇救星。
王爷掌管京畿三十万禁军,熟悉行军打仗的门道,又深得皇上信赖倚重。有他出面,成算又多了几分。
王漱石、许清韵向王爷行礼,王爷拱拱手道:“两位辛苦了,王大人的头发看起来白了许多。国事多艰,还需多多依仗两位,老大人尤其要保重身体。”
王漱石道:“老夫的头发小事。王爷来得正好,老夫刚刚和许大人商议,如何说动皇上御驾亲征,扭转战局。不知王爷有何高见?”
王爷道:“我倒有个好法子,正要入宫面见皇上,请皇上恩准。”
王漱石忙道:“王爷快请讲,这两日急煞老夫了。”
王爷眼睛一转,低声道:“我想代皇上御驾亲征。”
王、许二人同时“啊”了一声,许清韵道:“代替皇上出征?王爷的意思是……”
王爷微笑:“准确说,不是替代,而是假扮皇上。”
王漱石脑子里念头急转,一拍大腿道:“妙计!王爷的模样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又具备皇家威严气度,只需要稍微在发饰上、衣物上修饰一下,处于大队仪仗当中,远远望去,真假难辨。”
许清韵也觉得王爷的提议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他思虑周详,说道:“如果皇上同意,必须严格对外保密,除了王爷和我们两个,其余大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御林军统领、几位大将军,则不必隐瞒。”
以许清韵的官职,本来不在王爷密议的范围内,但许清韵暗中身份乃是十七卫副都指挥使,王爷心知肚明,因此才将计划如实相告。
三人商议妥当,王爷自行进宫面圣。
王漱石、许清韵又将计划从头到尾梳理了几遍,敲定了几处关键,许清韵这才告辞。
许清韵打道回府,刚刚坐定,准备煮一壶好茶,小憩一番。府中管事来报:黯然销魂楼楼主林枫晚求见。
许清韵道:“咦?她没说什么事情?”
管事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来啦,小人言明,老爷一直在宫里议事,不在府中,她急得不行。”
林枫晚的来意,许清韵心中猜测得十不离九,吩咐道:“带她来书房见我。”
林枫晚男装打扮,一袭白衣,显得英气勃勃,俊朗中又带着几分秀丽。她深深施礼道:“侄女林枫晚拜见许叔叔。”
林枫晚已故的父亲曾在十七卫任职,跟许清韵属于生死同僚,后来中道辞官才创办的黯然销魂楼。
许、林两家多有走动,可谓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故而林枫晚如此称呼。
许清韵道:“不必客气,快请起罢,你来见我,是为了秦虎对吗?”
林枫晚秀眉微蹙,说道:“他跟着兵部潘大人去了前线巡查,现在定州、镇州失陷,北莽大军兵峰南指,他又音讯全无,侄女没有办法,只好找叔叔打听。”
许清韵道:“秦虎应该无恙。大战之前,呼延大将军派他去了阳凤关,最新的探报中,也没有说阳凤关是否失守,所以你不用担心,一有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枫晚道:“秦虎生死未卜,侄女说不担心那是假的。那北莽数十万大军入侵,一个阳凤关,又能坚守多长时间?他是大人的得力部下,大人难道不想办法去帮帮他吗?”
许清韵不悦,说道:“十七卫同气连枝,生死相依,那是铁律。你阿爹没有告诉你?我怎会置手下兄弟的生死不顾?”
林枫晚连忙施礼道:“侄女失言,叔叔莫怪。”
许清韵道:“你和秦虎情投意合,他身处险境,你关心则乱,我怎会怪你。实在是我无兵可调,阳凤关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耐心解释:“你想啊,即使阳凤关不保,他也可以从容撤退,未必就有性命之忧,眼下从北面败退回来的兵士也很多。”
林枫晚始终无法释怀,咬住了嘴唇不语。
许清韵道:“现在河北东路,我军各部正在展开反击,朝廷已调集十几万兵马,准备在大河北岸与北莽决战,皇上也在考虑是否御驾亲征。阿晚啊,局面会慢慢好转起来的。”
林枫晚可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抬头一笑:“去年秋冬,如果不是许叔叔顾念旧情,出手相助,派十七卫的人一路护卫,我也不可能安然返回京城,更不可能认识秦虎,大恩一直不曾当面道谢,是侄女失礼啦。”
许清韵抚须微笑:“哎呀,这样说起来,老夫真的是你们小夫妻俩的媒人呢。”
林枫晚裣衽连施数礼。她身着男子装束,却施女子之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许清韵也不在乎这些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