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2 / 2)
裕都的东城,达官贵人的宅邸大都集中在此地。
半刻钟后,蜀锦包裹的马车缓缓停在一座朱门无匾的宅院门口。
“我们到了,下来吧。”胡子花白的老者被书童扶下了车,转头对素衣蓝裙的少女笑道。他低低对书童吩咐了几句,便先行入了府。
书童留在原地,向方吟微微欠身,清脆道:“方姑娘这边请。”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门口的影壁,走进了宅子。
这座宅院并不似方吟之前去过的三皇子府或是薛府那般宽敞,院子里的花木种得甚密,人走在当中反而有几分局促。
当走到宅院深处,她才发现这院子之所以局促,是因为后面辟出了一大片的空地用来种竹子。这些竹子已然长成了密密的竹林,林中清幽之意颇盛。站在这里,瞬间竟生出一种在山脚的岳畔琴斋一般的错觉。
“我们大人极喜爱竹子,”书童解释道,“他将府里本来的一半屋舍都拆了,就为了种竹子。等了足足六年才得了这么一大片的竹林。”
方吟这才了然。
她在前厅坐了没多久,书童就来请她去琴室。
这宅子里,竟还辟出了一间琴室?
琴室不大,琴桌琴凳俱全,且都是最好的紫檀木。门口挂着一块写有“郁离”二字的匾额,看起来这位老先生真的是极爱竹子。
此时,老者已经脱下了官服,换了一身家常深衣,宽袍大袖,更衬得气质洒然自若。
“方姑娘,你说你善抚琴,可惜老夫这里没什么好琴,便委屈你用这床沉金将就一下了。”
方吟颔首,请书童打来水浣了手,坐在琴桌前试音。
意料之外,这床沉金的音色居然难得的幽奇灵透,散音泛音的尾韵皆带着特别的意味,如同冰珠入水,又似一眼气泡翻涌的清泉,比其他金石韵的琴更爽利些,音又不缺下沉感。
琴名叫做沉金也是贴切。
“此琴之余韵真真十分特别,我从未曾听过相似的。”她惊叹道。
老者微微一笑,期待地看着她。
方吟凝心定神,抬手轻抚了一曲。
琴音淌出,老者闭目静听。
“为何是这支《遁世操》?”他睁开眼问道。
“刚才我瞧见屋后的那片竹林,便想着大人虽身在官场,内心或许残存了些对于山林渔樵生活的向往。”她思忖着答道,“民间有言,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不知大人是否也有一颗隐士之心。”
老者听完捋着胡子,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很有几分见地。”
“既然如此,老夫便也不必瞒你了,”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道,“你在登闻鼓院所说的事情,怕是一时半刻无法达成。”
“大人此话是何意?”方吟有些不安。
他走到自己方才坐着的桌边,突然伸脚踢掉原本垫在其中一条桌腿下的小木块。桌子一歪,上面放着的茶盏便开始往下滑,“就如同这个。”
茶盏滑到桌子边缘晃了晃,终于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锦州知府周柏镛…”老者锁紧眉头念了几遍这名字,而后才捻着胡子幽幽道,“你看到的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桩贪污吞赃之案,却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局看似平静,但这平静就好比结了薄冰的冰面,其下早已暗流汹涌。一旦稍有差池,打破了这平衡,结果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他唤书童来收拾了残片,才又道:“老夫见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才将这实话告知。若是你愿意等,可以将证据交给老夫。如果不愿也无妨,老夫亦不会强求于你。”
方吟沉默良久,内心挣扎不已。
这话虽说得坦荡,但经历了卢百祥与周知府的事,她实在无法轻易相信眼前这位。只是不信他,此事似乎就陷入了僵局。
“多谢你为老夫弹的这曲,”老者见她默然,也不强求,淡淡道,“老夫这住处虽然简陋,你若是在裕都还没有住处,就在此住上些日子罢。老夫明日就要进宫,宅子也是白白空着。”
天色已晚,要走出东城这片宅区,去找客栈住下怕也是不容。方吟只好决定先借住一夜,明早再离开。
司谏大人离开后,书童带着方吟去了厢房,给她拿来简单的枕头被褥,道:“实在抱歉,我们大人不太讲究吃穿,府里也没有服侍的丫鬟。方姑娘你还有什么需要么?”
“这样已经足够了,多谢你。”方吟接过来,真诚道了谢。
书童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次日一早,方吟便独自静静离开了这座宅院。
清早的裕都,街上格外安静。只有零星的早点摊位已经支开,从蒸笼或灶间冒出些袅袅热汽,合着饭食的香气消融在冰冷的晨雾里。
她花几文钱买了个刚出炉的肉包子,慢慢地一边走一边吃着。
“老板,来一碗馄饨。”
路过馄饨摊,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方吟便下意识转头看了眼。
“吟吟?”突然那人叫了她的名字,她立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桌边坐着的年青男子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又惊又喜,睁大了眼睛道:“吟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竟是周谨毅。
“周大哥,”方吟别过头,不着痕迹地擦掉嘴角的油渍,转回来浅浅笑道,“好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