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生日(2 / 2)
庄静静坐下后,庄可雄反而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静静地看着海缸里的黑水一点点变清,从上到下,一点点露出海缸原本的面目,好像黎明驱散黑暗的动态演示图。
耳边全是海浪声,和水泵的达达声,再加上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一个恍惚,庄静静好像到了一条小船上,在深夜的大海上颠着,风暴、巨浪、漩涡……
“喂串烧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庄可雄说话了。
一句话像勾子一样把庄静静拉了出来,“肖克。”
“对。那小子吓呆了。明明跟我一样,长着一副三角眼,精于算计的模样,胆子却那么小。还以为我会杀了他似的。哈哈哈,咳——”
庄可雄笑太大声了,咳了起来。
庄静静轻轻拍他的背。
庄可雄又咳了一阵,才直起腰来,说:“老徐也老了。干劲不足,以前他负责喂串烧挺好的。可是最近他老念叨着要退休。唉。这年头,工资低,又肯干活,不肯退休的人真是少了。”
庄静静继续拍庄可雄的背,吐槽他:“爸!不管现在,以前,或是将来,工资低,又肯干活,还不肯退休的人本来就少,好吧?图啥呢?”
庄可雄皱着眉头看庄静静,好像在检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的女儿,然后大笑一声,接着控制在咳嗽边缘小声笑着说:“是,你说得对。这样的人本来就少。我就喜欢你这点,有话直说。不像我那儿子、儿媳。无定他除了长得不像我外,性格脾气甚至年轻时的喜好都跟我一模一样,可却偏偏做出一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好像他不吝啬,不抠门,不斤斤计较一样。基因啊。生来如此。有些东西,不管后天如何努力,就是抹不掉的。大自然造物,本就是套着模子造的,如果生下来就能变,那模子还有什么意义?人不人,鱼不鱼,成何体统?这点,三雪比无定做的好。她敢挑战我,直言我算计,小气,当着我的面提要求,甚至不惜大吵一架,就是为了能去楼顶上修水管。嘿嘿,无定娶了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福气。就像当初我遇到你妈一样。”
庄可雄看着庄静静那条牛仔裤,好像看到二十几年前那个漂亮的女人。
庄静静似是不喜欢庄可雄再沿着她妈的话题说下去,赶紧抛出一个新话题:“爸,你这叫什么抠门呀。我以前在24小时便利店工作,经常值夜班,晚上来的客人有多奇葩,多抠门,你知道吗?”
庄静静说起她遇到的那些奇葩客人,早上买了便利店的包子,到了第二天晚上过来投诉,说是吃了肚子疼,要再拿一个包子作赔偿。大哥,你要是当天过来,也就算了。都吃了一天了,你怪我们店的包子头上,会不会过份了点?
还有你见过一男一女来便利店相亲的吗?真有。男的还买了一包泡面煮开了,两个人分着吃。更生气的是,那女人最后还跟男的一起走了!
还有还有,失恋了跑到便利店里一边喝酸奶,一边打电话,哭哭啼啼,打了三小时电话的女人你见过没?要不是夜班无聊,我真想赶她走了。
……
庄静静有十分丰富的工作经验,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庄可雄也不嫌烦,静静听着,海缸里的水慢慢也清了一半,下半部分还是黑乎乎的看不清。
“最可气的还是那种男人。自己抠门也就算了,偏要装大方。装大方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别人跟着他一起抠门,完了,还要别人夸他大方。在我这里买了根烤肠,女朋友想吃一口,就是不肯分一口。气死人了。以前在地铁上也遇到过,一个丑男吃煎饼,一口都舍不得给女朋友吃。这么丑还有女朋友,真是让人想不通——”
庄静静突然停下来,隐约想到什么,那念头却像裹在海缸里的黑水一样,看不清楚。
“你就不抠吗?”庄可雄问。
庄静静愣了下,说:“我不像你。我不抠。我只是——没钱。”
庄静静低头看自己那条穿到泛白的牛仔裤。
“那你一定像你妈了?”庄可雄又问。
庄静静不想谈起妈妈的话题,又开始转移话题:“肯定像啊。不过,爸,家里也养了其他章鱼,为什么你就喜欢串烧啊?我看串烧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它很值钱吗?”
庄静静指向海缸,串烧自从吐了墨汁后,似乎就变身成幕后黑手章鱼,一直窝着不出来。
庄可雄跟着看向海缸,摇摇头,说:“不值钱,却很值命。”
“值命?”庄静静听不懂了。
“我问你,你说你不抠,只是没钱,对吧?”
“对。”
“为什么呢?”
“没钱,当然要省着花啊。这怎么能叫抠?”
“对啦。命数也是一定的。省着寿元,不到处乱花,自然值命。”
庄静静还是没听懂,让庄可雄简单解释一下。
庄可雄的谈兴正浓,一点都不嫌烦,问庄静静:“一般章鱼的寿命是多少年?”
庄静静摇头。她怎么知道,问她关东煮几块钱她倒是清清楚楚。
“一般是三到五年,能活到五年的就算长寿了。养在人工环境中的章鱼寿命还要再短些。当然,传说还有大洋深处的巨型章鱼,寿命可能长达百年。不过那些都没有实证。只能当故事听听。”
庄静静听得犯困,她有点后悔老爸一叫她过来聊天,她就乖乖过来了,早知道聊这么久,就随便找个借口拖上一会儿。
她不想因为串烧,就补上一节海洋生物寿命长短常识课。
“爸,四点多了,生日宴会就快开始了。你不是说要先见见那个幸运用户吗?连吃一百包鸡爪,这该有多喜欢我们家的鸡爪啊。一般人吃两包就会腻了吧。”
庄静静地站起来,主动结束这场冗长的聊天。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更喜欢在外面忙活,指挥这个,指挥那个,过过大小姐的瘾。
陪庄可雄聊天,太像去养老院的志愿工作,明明枯燥的很,还要摆出笑脸倾听。
庄可雄却还不想马上结束聊天,问:“晚上是给串烧办生日宴会,对吧?”
庄静静怜悯地看着庄可雄,刚说过的话就忘了,她不知道章鱼串烧的寿命几何,不过庄可雄的剩余寿命可不长了。
真可惜。认他做爸爸还只有三天呢。
如果可能的话,她还真希望庄可雄长命百岁,多当几年她的爸爸。
“不管是给人办生日宴会,还是给章鱼办生日宴会,首先要知道他的生日是多少。你知道串烧的生日吗?”庄可雄问。
“就今天啊。”
“对。那你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生的吗?”
“我又不是它妈,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庄可雄转向海缸,对着那一半清,一半黑的海缸说:“五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