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句话(2 / 2)
他回头,原来是前男友海鲜锅餐厅的招牌灯点亮,门打开,一群女人挎着包说说笑笑,走了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渔夫捕鱼满载而归的收获幸福般的表情。
张校心中一动,大骂自己蠢蛋,为什么一定要在沙滩上苦等呢?
他走进餐厅,大叔正在扫地,地上一片狼藉,好像有人打翻了几十种海鲜锅,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低头吃饭,看样子是饿急了。
大叔见他进来,就拿扫帚赶他出去:“打烊了。”
张校一愣,指着那个男人说:“那他还在吃?”
大叔说:“打烊只是不对外营业,跟他吃不吃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等所有客人回家,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播放我自己喜欢的音乐,给自己做一碗海鲜锅,一边看夜里的海,一边慢慢地吃。那一刻我不是谁的前男友,而是我自己,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自己。”
张校反而坐下来,“你只管放你喜欢的音乐,做你喜欢的海鲜锅,我不打扰你。”
大叔看看张校,也许是欣赏张校同样不羁的胡渣的缘故,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扫地。
店里放了一首歌,张校静静地听,明明鼻子里闻到的全是海鲜和三文鱼的味道,可眼睛却把这里当成了音乐酒吧。
“wutheringheights,katebush。”张校说出歌曲和歌手名。
大叔瞥了他一眼,把扫帚夹在胳肢窝下,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叼着,歪头点着,然后长长地吸一口,吐出烟圈,说:“明天你也来兼职吧。”
“兼职?我不是来兼职的。”张校摇头。
“是吗?可惜。”大叔不再说话,叼着烟继续扫地,他扫的是那么慵懒,又是那么认真,好像帮情人整理毛衣上的小毛球,一点点褶皱都不放过。
张校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背影很熟悉,又很陌生。
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可能是紫阳,可看久了,发现那个男人一边吃饭,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这年头吃饭看手机的人很多,可吃饭看书的人就少了。
准确地说,那也不是书,而是一本写真集,男子天团夸克的写真集,自己做婚礼司仪时拿在手里装样子的。
张校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争吵。
“不可能是他。他的肩膀那么宽,那么有安全感,不像这个人这么窄。”
“万一是他呢?万一他也是因爱消瘦呢?”
“不可能。他要是听到我的声音,一定会回头的。”
“万一他没听到呢?万一他是陷入了思念而对外界声音不闻不问呢?”
“不可能……”
“万一……”
每个不可能,都对应着一个万一。
张校的身体似要裂成两半,一东一西分头行动。
张校不想再纠结下去,猛地站起来,大步向男人走去。
男人听到脚步声,头低得更低了,好像要把头沉到海鲜锅里练憋气一样。
“那个,你——”
张校打招呼,男人装作没听见。
张校站在他面前,男人干脆把脸嵌进锅里,嘟噜噜嘟噜噜,在汤里憋不住气,吹起了泡泡。
张校推他的肩膀,硬是把他的头扳起来。
“紫——阿咣?”
张咣脸上全是汤水,滴滴答答,沿着下巴流到脖子里,湿了衣领一圈。
“大、大哥!这么巧啊!”张咣假装惊喜。
张校一巴掌拍他头上,问他这么晚在这干吗?
张咣说吃夜宵。
张校说吃个夜宵吃得身上这么脏?说!又闯什么祸了?
张咣说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动不动就说我闯祸。其实我是来兼职的。
张咣擤出鼻子里的粉丝,跟张校说明前因后果。
自从卖了跑车,不再接送伴娘,他曾有一段的空虚迷茫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前男友海鲜锅餐厅吃饭,本想着随便点一个海鲜锅吃完就走,却被餐厅里的气氛吓到。
女人们围着大叔和一个前辈转,又骂又笑,或嗔或痴,或喜或悲。
大叔和前辈生动地演出了一个个渣男前男友的形象,他自认为在男人中算渣的,百花丛中飞,片叶不沾身。带了多少个伴娘坐车,开过多少个红灯绿灯,却没有一段恋情超过三天的。
可跟大叔和前辈比起来,自己就是个小学生。
张校不理解,问:“所以你在这里学习当渣男?”
张咣拿着夸克天团的写真集反驳:“不!是学表演!”
“今天的表演不够到位,没有拉住客人的情绪,不像前辈,拿一本写真集,坐着,一动不动,甚至连个表情都懒得给,却能让客人自发地感到强烈的执着和愤怒,那种对前男友的憎恨、喜爱、嫉妒、向往,完完整整地被他不动如山的表演风格勾引了出来。我去找大叔,问他怎么才能做到前辈那样。大叔说你学不会的。天生的。我说学不会也想学。大叔就指指前辈放在桌上的那本写真集,让我好好揣摩一下合适的道具对人物性格和潜台词的推动作用。”
“我拿了写真集去问前辈,这本写真集对于前辈到底有什么作用。前辈说全靠这本写真集才让他撑过一个孤寂难熬拉稀到天明的夜晚。前辈说的时候眼角有泪,我拿起写真集看,撕掉了很多页,还有股淡淡的味道。不愧是前辈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道具,都费了这么多心思去塑造,不仅是残页,连那味道都薰得我双眼泪流。”
“可是不管我怎么看,我还是悟不出对我有帮助的技巧,也许大叔说的对。这些是天生的。我学不会。我也许不适合这行。所谓的心动,不过是又一次的热血来潮,三分钟热度而已……”
张咣呆坐着,任脸上的汤水往下滴,一如自己下坠迷茫仍未触底的人生。
张校看着有些心疼,想要安慰,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别说弟弟了,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迷茫,甚至连基本的方向都找不到。
只是——这写真集——
张校正要多问一句,大叔走过来,递给张咣一张纸巾,张咣说谢谢,拿起来擦脸。
张咣说:“对不起,大叔,明天我不来了。”
大叔叼着香烟,烟头忽明忽暗,野猫叫了又叫,上升的月亮敲响退潮的信号,大叔说:“不。你留下。”
张咣问:“为什么?”
大叔说:“我喜欢你的台词。还有……”
“还有?”
“一个正直的男人从不反悔。”
……
张咣抱住大叔,痛哭流涕。
人生第一次,没有因为成功得到肯定,反而是因为失败受到鼓励。
这种滋味,他从未尝过。至少从未在老爸身上体会过。
大叔略显尴尬,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放,最终张开胳肢窝,任扫帚倒在地上,腾出双手拍了拍张咣的肩。
然后张校挤了进来。
他比张咣流的泪还多,声音都已嘶哑:“谁!是谁跟你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