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2 / 2）
林无咎笑容弧度又大了几分，唇瓣泛着不健康青紫，苍白肤色衬得他双眸漆黑如墨。
“来真慢。”他忽略了安东尼探究目光，盯着他黄头巾笑嘻嘻道：“黄色头巾太俗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换成绿色？”
安东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他顿了一下，决定忽视他莫名其妙疯话，继续说道：“我一收到你信就赶过来了，孩子，你受苦了。”
“你们还不快解开他手铐。”
安东尼当然看出来手下迷茫。
异端审判局宗旨向来便是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就算兰斯·卡文迪什真是冤枉，他一个无权无势孤儿，死了也是白死。
安东尼来释放他，当然不是出于见鬼正义感。他其实是被威胁。
威胁他人，就是眼前这个苍白病弱黑发少年。
今天早上，他收到了兰斯·卡文迪什寄来信。
他在信中表示，是他寄举报信，并且他已经委托了一名朋友，如果超过一个星期他还没有被释放，朋友将会向各大报纸寄信，告知公众异端审判局恩将仇报、杀害大义灭亲了举报邪教不法行为正义市民卑劣行为。
放在十年前，安东尼只为嗤之以鼻。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
近些年，民众对异端审判局意见很大，议会更是颁布推行了新异端法进一步限制他们权力。
在这种时候，兰斯·卡文迪什信很大概率会变成议会向异端审判局再次开刀借口。
所以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安东尼也只能无奈放人。
他在心里把执法部门骂了狗血喷头。是他们惹来了这尊煞神，却要他给他们擦屁股！
“啪嗒”一声轻响后，手铐落地，林无咎活动了一下酸疼手腕，站起来时候牵动了腹部伤口，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安东尼身为检察官，自然清楚审讯官审讯时惯常手段。
少年衣服下肯定已经伤痕累累。
他装作不知，温言说道：“多谢你举报信，我们才能解救那名可怜男孩，再一次成功打击了违法犯罪活动。”
然后他不动声色催促道：“你已经自由了，随时可以离开。”
而一旁汉克已经为这飞快反转剧情惊呆了。
没想到这小子刚刚说竟然是真！
想到他刚才暴力审讯行为，他不免有些心虚。如果这小子向安东尼阁下告状怎么办？
黑发少年微偏过头，微笑看了他一眼。
汉克心头一紧。
他果然要告状！
就在汉克搜肠刮肚思考如何为自己脱罪时，就见黑发少年歪了歪头，嘴角下撇，他微妙从中读出一丝丝嫌弃。
“真没劲。”他垂下眼睛，兴致索然道：“超乎想象无聊。。”
“蠢货密度已经超标了，再待下去我说不定会吐。”
他打了个哈欠，以一种让人火大无视所有人嚣张态度摇摇晃晃走了出去，位高权重安东尼检查官也好，刚刚狠狠殴打过他汉克也罢，都没有得到他一个眼神。
他没有要求赔偿和道歉，就这样走了！
汉克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就是大喜过望。
哈哈，是他想多了。不过是一个普通平民，能侥幸被释放就已经是蒙主恩典了，又怎么敢攀咬他这个惩戒骑士？就算他真告状，安东尼阁下也肯定是站在他这一边。
他彻底安心下来。
卡特心情却很复杂。
但是不得不说，在他心里某个隐秘角落，他着实是松了口气。
既然安东尼阁下都这么说了，那么兰斯应该是清白吧？
……《杰克复仇记》刚写了个开头，作者要是被处死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期待这个故事写完后能正式出版。只要《杰克复仇记》能维持开头水平，毫无疑问这将是划时代作品。
这个名不见经传小子总有一天会声名鹊起，也许会成为一流作家。
……
林无咎慢吞吞穿过马路，在马路对面站定，专注凝望着前方宏伟殿堂。
和很多人想不一样，凶名赫赫异端审判局并不离群索居，也并不阴森，是一个由庭院、喷泉、花园和尖塔状哥特式古建筑组成宏伟建筑群。
宗教法庭是异端审判局核心，还保留着13世纪哥特式建筑风格，白袍骑士在圆形大厅里进进出出，金色穹顶象征着至高无上太阳。
在五年前，旧异端法实行期间，无需证据，最多时候这里每天都要处死几百个人，凄厉哀鸣声无时无刻都在响起。
而现在，这里是市中心繁华地带——圣殿左边就是新兴金融城，每天全都城都有20万人在上班时候路过这里。
残阳如血，街边建筑半明半暗，橘红色光芒似蜜糖淌了一地。
林无咎沉默站在路灯下，将审讯官先生踏出教堂大门时志得意满模样尽收眼底。
他也看到了他，立刻露出一个嚣张得意笑容，大摇大摆横穿马路，向林无咎方向走去。
也许他是想要奚落嘲笑他。
也许他是想要耀武扬威一番。
也许他只是单纯想打个招呼。
当然，虽然概率很小，他也是有可能是想来道歉。
可惜是，他没有多加注意路面，这让他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坑洞里，并因此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这是很合理。
因为碎石子铺就路面一直很糟糕。林无咎坐马车来时候，一路颠簸到不知撞了多少次头。
“先生，不！让开！快让开！”货车车夫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摔到在路面上，尽管已经拼命拉紧了缰绳，受惊马匹还是惊慌失措踢中了来不及躲闪审讯官先生脑袋，轻易践踏过他倒下身体。
直到跑出去十几米远车夫才控制住惊马停下，他惶恐回头看去，映入眼帘是一具血肉模糊男人身体。
男人仰面倒在地上，额头碎了一块，正在外汩汩冒着血，全身上下都出现了大大小小不同伤口，很快他身下就汇聚成了血泊。
太阳啊！
他连滚带爬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手足无措对上男人死不瞑目惊恐双眼，颠三倒四地为自己辩解：“太阳在上，我不知道，主啊，他突然窜出来了，我是说，谁能想到呢？”
冷淡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每天都有二十万人上下班路过这里，像这样因为横穿马路导致交通事故每周都会发生好几起，这也是很合理。”
六神无主车夫忍不住赞同点头，像找到主心骨似向说话人看去。
是一个黑头发少年，衣裤上有很多污渍，模样看起来很是落魄，偏偏长得又像弱不禁风贵族少爷那样白净秀气。
“对吧，你也看到了！这不能怪我！是他突然窜出来！”
“没错，是他运气不好。”林无咎微笑着说。
然后他转过身慢慢融入汹涌人潮，背对宏伟异端审判局渐渐远去。
无人注意，黑发少年笑容诡秘，以及那句低声自语。
“我都告诉他了，死亡骑着马，他为什么不信呢？”
夕阳下，路面影子因此扭曲着拉长。
他偏头，目光落到自己歪斜影子处，那里正站着一个男孩。
那里也一直站着一个男孩。
两个星期前深夜，林无咎推开棺材板爬出来时，在一片不详黑暗里，两□□虐滚烫灿金色流火骤然升起，炙烤、凝望着他，流火中央各有一条锐利黑线浮现，好似悬而未决达摩克利斯之剑，昭示至高无上权与力。
待他双眼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清了这是什么。
这不是火，是一双火一样滚烫明亮、蛇一般冷酷无情竖瞳。
竖瞳主人是一个男孩，他坐在另一个男孩尸体上，对着他棺材唱着欢快又诡异歌。
他大概八九岁，上着便于活动棕色斜纹厚绒布夹克衫，下着深蓝色帆布长裤，一顶黄色草帽系着绳被他松松挂在背上，一副地道农场男孩装扮。
两根狰狞黑山羊角自他蓬松红发里探出，和那双奇异眼睛一样，昭示着他身为怪物身份。
在最初，他以为这又是他幻觉，所以才去异端审判局求证了一番。而那个骑士死，恰恰证明了杰克是真实存在生物。
魔鬼可以在异端审判局里通行无阻。
是前者太强大，还是后者太无能？
不管如何，林无咎短时间里是无法摆脱他了。
“杰克要灵活，
杰克动作敏捷，
杰克快点，
杰克跳过去了烛台……”［4］
此时，怪物男孩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反反复复唱着这几句歌词，没完没了，永不停歇。
“杰克。”在无人小巷中，林无咎转过身，轻笑着呼唤起他名字。
于是歌声停止了，怪物男孩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专注眼神凝视着林无咎，明黄色竖瞳里沸腾着杀意、暴虐、愤怒、憎恨等各种负面情绪，没有一点温情。
林无咎随口问道：“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又为什么要救我？”
怪物男孩，或许应该称他为魔鬼，玫瑰花一样鲜红嘴唇高高扬起，他咯咯笑道：“杰克喜欢你故事。”
“杰克想要所有人都记住杰克名字。”
林无咎惊喜笑了，苍白面容浮现淡淡红晕。
“原来你也喜欢我故事。”
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笑容，“我真写了一个很有趣故事。”
魔鬼扇动翅膀，浮空着与他对视，蛇瞳弥漫一层血渍，林无咎身影在他眸中扭曲着变形。
他小心捧起黑发少年瘦削冰凉脸颊，黑色长指甲微微陷入肉里发出轻微嗡鸣声，声音甜滋滋得像裹了蜜糖，“为了我，你要努力成为大文豪哦。”
“做不到话，杰克就吃了你。”
太阳彻底沉下去了。
小巷外煤气灯相继亮起，虫鸣阵阵。
祥和夜晚。
林无咎沉默与魔鬼对视着。
心脏在他胸腔里激烈跳动着。多么鲜活，多么生机勃勃。
许久，他裂开嘴，压抑发出短促笑声。
“我本想活到25岁就自杀。”
他目光越过杰克，投向广袤无垠夜空。
厚重雾霾遮住了所有星星光辉，三轮红月若隐若现，好似外星窥视眼睛。
“多活几年似乎也不错。”
淡红色月光下，黑发少年露出一个孩童一般天真笑容，
幻觉，还是穿越，在他那份执念面前无关紧要。
“我也想一直写各种各样有趣故事，直到我生命尽头。”
所以要先定个小目标。
出版《杰克复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