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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问题,姬轻鸿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可能在他的原本设想里,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会收下超过两个及以上的弟子。至于弟子的排名之类,就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但不过片刻之间,姬轻鸿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
他还似乎从这件事里,寻找到了新的趣味,表情一下子就从措不及防跳转到饶有兴致,中间甚至没经历过过渡区间。
姬轻鸿问道:“这个排行,一般是怎么算的?”
负责造册的弟子瞬间无语,内心甚至还升起一丝淡淡的震惊。
难怪素缕堂在门中的风评,会传成这个样子。
他当初听见过姬轻鸿的名声,还觉得谣言有些过分。现在见到真人,才意识到本人其实比谣言更加离谱。
你是他们的师尊啊,你居然都不知道排名是怎么定的?
但无论心中如何腹诽,弟子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一般都按照拜师敬茶的顺序来。”
说到这里,造册弟子忽然顿住。
因为他忽然想起,这对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他们不是轮流上前敬的茶,他俩是一起敬的茶!
想到此处,造册弟子不由露出一丝懊悔之意。
只恨刚刚敬茶时,没在两人头顶拉一道红线,谁先撞线,就判谁排行在前。
姬轻鸿欣然道:“那就都排第三好了。”
造册弟子:“……并非我故意与贵峰为难,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这种排法,他连落笔都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说并列就并列,难道姬轻鸿以为这是在生龙凤胎吗?
姬轻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知道了,不如让他们包袱剪刀锤,自己商量着来吧。”
造册弟子:“……”
他还是想努力维护一下师长的权威,尽量减少工作上的纰漏,故而委婉地提示道:
“师弟师妹年纪尚幼,此事关乎师门记录,尽量不要儿戏。何况,万一要是商量不来呢?”
没想到,一听到他提出的这个可能性,姬轻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若是他俩争执不下,那就更好办了,上旬落月在前,互称师姐师弟,下旬小巫在前,互称师兄师妹。
造册弟子:“……”
邪了门了,他负责造册三四年了,就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反倒是言落月,她默不作声地和巫满霜对视了一眼,表情里露出了鲜明的心动。
……诶,师尊的这个提议,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
姬轻鸿意犹未尽,见造册弟子满脸为难,又抛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要是再不行,那就把他们两个分开辈分。”
“您的意思是……?”
姬轻鸿道:“比如说,让落月拜在小巫名下,从此当我的徒孙……”
“……”
听到这个大胆的设想以后,不止是这负责造册的记名弟子,就连站在一旁的江汀白,此刻都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言落月:“?”
这算不算是龟在一旁站,锅从天上来?
眼看自己莫名其妙就要降辈,言落月当即挺身而出,勇敢地捍卫自身权益。
“是江师兄先把我介绍给师尊的。”
姬轻鸿不紧不慢地接口:“不错,然后你又把小巫介绍给了我。”
听到这里,造册弟子顿时如释重负。
“那我便按照这个顺序登记了?”
巫满霜想了想,轻轻扯了一下言落月的衣袖。见言落月看过来,他轻轻地偏了一下头。
非常简单的动作,却是他们两人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暗号。
比如巫满霜的这个表现,就是在问言落月:你想当师姐吗?
言落月报以坚定的回视:嗯!
巫满霜当即道:“她是小师姐。”
至此,两人排序总算敲定。
像是生怕在场众人反悔一般,造册弟子笔走龙蛇,先后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名字记在姬轻鸿名下。
名字刚刚落定,厚重的书册上就有金光一闪。
这本书册,记录了归元宗自立宗起,一直到现在的所有弟子名录。
即使在百代千代之后,只要归元宗不灭,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名字就会一直流传在记录之中,以供后人查阅瞻仰。
一旁的姬轻鸿默默琢磨了一会儿。
然后,他终于想了起来,这种“徒弟介绍徒弟,新徒弟又介绍新新徒弟”的发展下线模式,究竟熟悉在哪里。
姬轻鸿颇为感慨地问道:“你们几个,是对我进行了传销吗?”
“……”
刚刚一只脚跨出素缕堂门口的造册弟子,猛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好悬没顺着庭前小路轱辘出去。
下一秒钟,他匆匆越过素缕堂的前庭,抱着怀中的书册,双腿飞毛般顺着山路奔跑下去。
看架势,这弟子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跨进这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地方了。
眼看自己风评一路下滑,在碰瓷之外,又多了一个传销的标签,言落月不由睁大了眼睛。
“师尊此言差矣……呼朋引伴,拜师学艺的事……拜师!这怎么能叫做传销呢?”
比起言落月的抗议,巫满霜的思维就比较务实。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不能枉担了这副虚名。
而且,既然名声可能因此变差,那实惠总该占到。
于是,巫满霜措辞含蓄、姿态恭敬地表示:“师尊说得对,师尊慧眼识珠。”
姬轻鸿:“?”
姬轻鸿靠在太师椅里的上身略略坐直。
巫满霜很认真地抬眼,隔着白纱看向姬轻鸿道:“师尊请听我说,其实我还有个朋友,凌霜魂,他人很好……”
姬轻鸿:“……”
江汀白和言落月对视一眼,俱都忍俊不禁。
姬轻鸿似笑非笑地环视了在场三人一眼,随后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霎时间,平地掀起一阵狂风,把这三个不安好心的弟子都给吹飞了出去。
“看把你们闲的。”
在被吹飞的同时,言落月还对巫满霜做了个鬼脸。
她笑着碎碎念道:“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见到她因为这个称呼兴冲冲又很快乐的样子,巫满霜笑了笑,很温顺地应答道:“嗯,小师姐。”
……
这样悠闲的生活节奏,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言落月和巫满霜就被姬轻鸿叫到身边,对接下来几个月的行程做出了安排。
“传法交流?”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言落月不由重复了一遍。
与此同时,言落月注意到,在姬轻鸿的手边,摆放着一只传讯纸鹤,纸鹤翅膀上的印章看起来非常熟悉。
“嗯。”姬轻鸿托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既然我收下你们两个做弟子,那器道和阵道的传法交流,也可以开始了。”
所谓“传法交流”,还是从伏魔之战起留下来的规矩。
还记得吗,当初伏魔之战期间,人类和妖族屡战屡败,一退再退。
两族被大军压境的魔物逼退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山穷水尽之下,他们向对方的境内交换了大量年轻优秀的子弟,希望这些人能把两族掌握的知识、功法还有历史传承下去。
这些弟子们,被称之为传法弟子。
弟子们通常每人身怀绝技,专精丹、器、剑、阵、符中某一类,或者某几类的典籍技能。
在那个“流浪异域”的计划中,他们是预计内的重要保全对象。
同时,为了避免“某个弟子不幸身故,某门技巧因此断绝”的惨事,人们会有意识地让这些弟子间彼此接触。
这种接触,就叫做“传法交流”。
传法弟子们彼此接触,相互学习。
直到每一个传法弟子,都或多或少地掌握其余几门的粗浅技巧。
这是为预计中最困难的绝境,准备的最后一根保险丝。
到现在为止,三千年过去,这个规矩已经简化了许多。
从原先众多的“传法弟子”,演变成五门道法中,每门推出一个代表性的峰头。
交流方式也由一开始强制性的“学不会不让走”,演变成了“只要传法弟子去其余传法峰上住两三个月就好”。
像是姬轻鸿,他是归元宗“器”、“阵”两道的传法人,他居住的山峰,就是器道和阵道的传法峰。
所以作为他的弟子,言落月和巫满霜需要陆续去剑峰、丹峰和符峰轮值一圈。
听到这里,言落月举起一只手,问了一个问题。
“当初江师兄和宓师笔,他们也轮值过吗?”
答案是否定的。
枉姬轻鸿一人身担两门绝技,大徒弟和二徒弟,居然没有一个人继承姬轻鸿的衣钵。
于是,直到收下言落月和巫满霜这对“双黄蛋”,归元宗才算是补上了传法交流中空置已久的器道和阵道。
“你们第一场的交流对象,应该是剑峰。”
姬轻鸿非常和蔼亲切地殷殷叮嘱道:
“回去以后,你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有什么缺的,可以让江汀白给你们送。”
见姬轻鸿摆出这副善解人意的态度,言落月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妙之意。
“对了,师尊,咱们萝卜峰在宗门里,跟哪个峰头产生过过节?”
姬轻鸿微微沉吟。
他纠正了言落月的用词,给她提出了一个合理的建议:“你不如问为师,咱们峰和哪个峰没有产生过过节?”
言落月:“……”她就知道!
不等言落月露出沉痛神色,姬轻鸿又安慰她:
“不过,看在为师的份上,大家不会薄待你们的。”
“……怎么说?”
姬轻鸿单手支颐,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因为遇到为师这件事,就已经花光了你们生命中所有倒霉了。”
言落月:“……”
……
在剑峰弟子上门之前,言落月忽然发现,自己要蜕甲了。
就像是蛇蛇会蜕皮一样,乌龟到了一定年龄,也会出现蜕甲情况。
言落月不像是巫满霜,自幼就离群索居。她从小在龟族长大,对这种现象很有经验,甚至还和言干拿着雨姐褪下的甲板玩过。
自然界里普通的小龟,往往每过半年就蜕甲一次。
每逢蜕甲时,甲壳边缘都会翘起一层白边,随着时间的增长,慢慢地褪下一层甲皮。
这样褪下的甲片往往很薄,形状一片一片的,厚度只和少女的小指指甲仿佛。
但同样的蜕甲发生在龟妖身上,情况却又不一样。
龟妖们蜕甲间隔时间会更长,相应的,他们褪下的甲壳也会更厚、更坚硬、更完整。
早在雨姐蜕甲的时候,言落月就已经打上了自己甲壳的主意:
她有血条外挂在身,不知道从自己身上褪下的龟甲,会不会更加坚硬,防御力更高,甚至还能自动回血(这个估计是不可能)?
盼望许久,终于等来了今天,言落月心中很是期待。
因为言落月和巫满霜都是新入门弟子,对宗门环境还不熟悉。
同时也是为了表示友好,给这次交流开一个好头,剑峰专门派了一个弟子来接他们。
来者是个神采飞凡的少年人,面容俊秀,气质骄傲,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剑锋出鞘般的锐利。
见到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人,剑峰来客先行了一礼。
“师妹好,师弟好,我是元飞羽。”
元飞羽嗓音清朗,中气十足,尾调处微微扬起。
不知怎地,这声音竟令言落月感到一丝熟悉。
……咦,对了。
这个声音,是不是和前些日子她在笔洗池里,听见许愿“希望能够超过江汀白”的少年音色如出一辙?
同样都是剑修、一模一样的音调……嗯,十有八/九了。
想通其中关窍,言落月不由得双眼一亮,更加隐晦地打量了元飞羽一眼。
——哦,原来那个想要超过江师兄的少年人,就是你呀。
言落月下意识转头,朝身边来送行的江汀白看了一眼。
江汀白温和招呼道:“元师弟。”
元飞羽一见到江汀白,后背就挺得标直,如今再听到江汀白说话,就更是高高地昂起头来。
他年龄不足,身高比江汀白矮上不少,于是便尽力将气场经营出一米八的架势。
……虽然在言落月看来,这样反倒令他变得跟孔雀颇为类似。
总之,元飞羽真的努力了。
看出元飞羽昂扬的斗志,江汀白果然温和笑道:“元师弟想和我说什么?不急。”
元飞羽没有立刻上前。
他先是对江汀白行了一礼,随后死死盯着江汀白,掷地有声般地宣告道:
“江师兄,现如今,我已经能够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三寸剑痕——十年之内,我必会超过师兄,证明剑道之境,不可瞻前顾后,唯有一往无前!”
在说到“瞻前顾后”四个字时,元飞羽额外地加重了音调。
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对江汀白过分柔和的剑意进行抨击。
听到这番充满挑战之意、类似于宣战的发言,江汀白仅仅是一笑而已。
他鼓励元飞羽道:“好,师弟说得极是,那么师弟多多努力。”
元飞羽:“……”
他一下子哽住了。
就像是用足十二分力道的一拳,轰地挥出,最终却擂在了棉花上。
此刻,元飞羽的表情不上不下地卡住,眉目间甚至带一缕迷茫,令言落月感觉说不出的好笑。
江汀白一左一右,轻轻推了推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肩膀。
“那么元师弟,我这一双师弟妹,未来就仰仗你照顾了。”
元飞羽紧紧地板着脸:“江师兄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的职责。”
应该不是言落月的错觉。
这个颇有点傲娇的少年剑客,在转身的那一刻,表情甚至有点气鼓鼓的。
……
巫满霜和言落月跟着元飞羽一路下山。
言落月这些日子的活动范围,大多局限于萝卜峰之内。
一旦越过萝卜峰山脚下的石碑,面对归元宗广阔的地界,她就对周围环境陌生起来。
看一眼少年人剑鞘般挺直的脊背,言落月很自来熟地问道:“小元师兄,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啊?”
元飞羽很倔强地回答道:“不要叫我小元师兄,叫我师兄就行。如果一定要加上个前缀,那你可以叫我大元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