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2)
赵若歆和庶姐赵若月关系极好。
她生母早逝,父亲赵鸿德未曾再有续娶。且赵府早在母亲去世之前就分了家,祖母跟随大伯赵鸿良住在隔壁府邸。两府虽然毗邻,只有一墙之隔,却到底是分了家,不再同出一道大门。祖母既跟了大儿子的詹事赵府,便也不便时常插手小儿子翰林赵府的事务。
故而,翰林赵府是没有女主人的。
赵若歆作为翰林赵府唯一的嫡女,上面并没有女性来充当长辈角色,只有父亲一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来教导她。
但其实,父亲赵鸿德纵使再细心也只是个男人,并不如女子细腻和体贴。很多琐碎的事情,并不能完全照顾到赵若歆。
更何况,赵鸿德本就不是个细心的人。
他只会将嫡亲的女儿同其他庶子庶女一样,一视同仁地扔进府里学堂,交给师傅们管教和处理。
可庶子庶女好歹还有亲生的姨娘关心他们的日常起居,赵若歆真就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了。
在这种环境下“娇养”长大,赵若歆看着天真娇气,其实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人小嘴甜,打小就知道该抱谁的大腿。每次进宫,都哄得宫里的太后和皇后乐得不停,见了皇帝也乖巧请安、适时撒娇。就连古板的贤妃,她其实也能聊到一块儿去。祖母和父亲两处更是晨昏定请,时常刷刷好感。
并且,她待府中的陈姨娘也是极好。
因为赵府没有女主人,而陈姨娘是替父亲打理府中日常的那个人,除了不能像正妻一样参加宴会和招待客人,其实和当家主母也差不了多少。
陈姨娘掌着府中中馈。
赵若歆自然而然地待陈姨娘极好,包括陈姨娘所生的三个孩子。
只有这样,她才能经常厚着脸皮去陈姨娘的小院儿和父亲一道儿吃饭。
否则她作为嫡女,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住在远离其他庶子庶女的正院,身边还没有一个长辈,就活像是个寄住在亲戚家打秋风的外来客。
她总不能要求父亲日日夜夜都在她的院子陪她,这也不像话。也不好意思今儿去这个姨娘院子里蹭饭找父亲,明儿再去那个姨娘院子里蹭饭找父亲,这实在是堕了嫡女的面子。只好就名正言顺地逮着执掌中馈的陈姨娘一个人薅羊毛。
好在陈姨娘面善心慈、温柔可亲。
她将赵若歆视如己出,待她比待自己的三个亲生孩子还要好,适时填补了赵若歆母亲角色的空白。
赵若歆虽然知道陈姨娘或许并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这样爱她,或许只是碍于她的嫡女身份和父亲的吩咐而不得不待她极好。但人都有小心思,她毕竟也不是陈姨娘的亲子,对赵若歆而言,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也正因此,翰林赵府上上下下十来个庶出姐妹,赵若歆唯独和三姐姐赵若月一人关系亲密。
因为赵若月是陈姨娘的女儿,且赵若月和陈姨娘一样,待她极好。
赵若歆至今都记得,她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惊慌失措。是三姐姐赵若月陪在她的身边,红着脸教她使用月事带,次日还带来了陈姨娘亲手为她缝的兜衣亵裤。
她虽是嫡女,却也愿意将陈姨娘视作自己的半个长辈,愿意将赵若月视成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愿意在将来嫁进皇室后,提携陈姨娘所生的彦文和彦武。
可如今,看着从未婚夫楚席轩怀中掉出来的那枚绣帕,赵若歆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水榭里,几盆炭火烧的通红,冒着丝丝的热气,时不时地就噼啪爆了一声,溅了几丝火星出来,远处几只水鸟在半结着冰的湖面上小憩。
宫人们垂手侍立,除了几个得宠的御前太监,全都站得离水榭远远的,不敢上前多听多看。
因为水榭里皇帝正在训斥诸位皇子。
这种时候,一般人最好不要上前,免得稍有不慎就被被迁怒掉脑袋。
皇帝突兀地大发雷霆,保养得良好的白皙面庞此刻涨得比炭火还要红。他怒骂痛斥自己的一群儿子,其中尤以三皇子楚席轩为最。
皇帝怒骂年龄小未曾开府的儿子没办法帮他分忧时,楚席轩掺在里面被骂。皇帝怒骂已经加冠却才德不够的儿子不能替他排忧解难时,楚席轩又掺在里面被骂。
作为一个悲催的老三,楚席轩就是这么两头讨不着好。
附在楚韶曜的腿儿上旁观着的赵若歆,对这场景简直不忍卒视。未婚夫楚席轩光辉伟岸的高大形象,在她心里一点一点地崩塌。
可怜的席轩哥哥。
赵若歆内心感慨,你怎么就生成了小三?
难怪楚席轩那么紧迫地想要和她举办大婚,这种明明是不能参政却还要被皇上骂成不能分担国事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也不知道定下皇子大婚前不得参政的那位晋朝太1祖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与之相对的是楚韶曜,年纪轻轻辈分颇高并且还废了一双腿的煜王爷,被皇帝拎过来拎过去地反复当作标杆参照物,训斥自己的儿子们要是能有楚韶曜的十分之一才能就好了。
赵若歆总算体会到了下午钟四喜所说的那句利用和敲打。
她感觉,楚韶曜好像是被皇上树成了一个靶子,吸引各方的仇恨。
然而楚韶曜看起来对此习以为常。
皇帝楚韶驰对他任何的溢美之词,他都坦然受着;对于皇帝楚韶驰的各种赏赐,他更是照接不误。在那些年龄或比他大,或比他小的小辈皇子们接受训斥时,他还有功夫闲闲地招手,唤了太监过来服侍。
“煜王爷。”大太监温得福颠颠儿地过来,小声地问他有何吩咐。
“本王渴了,沏一壶苍山普洱过来。”楚韶曜说,慵懒地倚靠在轮椅上,黑眸微眯,薄唇掀起一抹弧度,苍白的面庞笑得邪肆:“再端一盘六安瓜子来,再拿些松仁果脯。本王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咳嗽着训斥的皇上和跪成一排鹌鹑似的皇子,口中悠悠道:“——赏梅。”
赵若歆:……
你这是赏梅么,你这分明是吃瓜看戏!
水榭内温度骤然下降,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能听见炭盆里细细簌簌的清脆爆炭声响,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楚韶曜。
皇帝停下训斥,抬头愕然看见楚韶曜看猴儿似的目光。
他顿时索然无味。
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继续啊,皇兄。”楚韶曜坐在银质的轮椅上,左手托腮,右手对皇帝比了个请的姿势,嘶哑的嗓音戏谑而低沉:“臣弟正听在兴头上呢。这些侄儿确实都不堪重用,皇兄是该好好训斥他们。”
他还有功夫闲闲地回头,问已经呆掉了的大太监温得福:“愣着干什么,本王要的瓜子儿呢?”
赵若歆:……
她很想知道楚韶曜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长这么大居然都没有被人给打死。
“嗯?啊。”温得福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时候他哪儿敢去给楚韶曜拿瓜子。
温得福看了眼盛怒中沉默的皇上,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楚韶曜,咬咬牙,拽过一个小太监,踢了一脚后骂道:“没听见煜王爷要的东西吗?还不赶紧去拿过来!”
紧接着走到皇上跟前,轻轻地替皇上拍着脊背:“哎哟,我的陛下欸,您可消消气儿罢!煜王爷都看着呐。老奴伺候您三十多年,还是头回看见您发这么大的火,可吓死老奴啦!”
既满足了煜王楚韶曜的需求,又体现出了对皇帝的关心,同时抬出自己三十多年的老资格,暗示两位主子不念功劳念苦劳地也别迁怒惩罚他温得福。
如此八面玲珑,心中却在狠狠地暗骂:怪道钟四喜下午拼命争抢去宫外传话的活计!钟四喜惯会卖乖讨巧,他定是算准了如今这一波的争吵训斥,故意早早地就躲了出去!
赵若歆:……
赵若歆觉得这位温得福公公也是个妙人儿。温公公嘴上在关心皇上,手上还在给皇上拍着背,但眼睛却在皇上看不到的角度翻着白眼儿。
自打她穿成楚韶曜的腿儿,就很能发现其他人在她过去十几年里都未曾看到的另外一面呢。
被打断的皇上接过温得福递过去的茶水,抿了口茶掩饰内心的尴尬。
甘甜清凉的茶水自舌尖缓缓流下,沁入蕴火的脾肺,伴随着鼻尖袅袅醇厚的茶香,将皇帝暴怒的怒火给平息了开来。
皇帝眸中盛放的错愕和怒意渐渐散去,他抿了一口茶,调整好心情。指着楚韶曜笑道:“偏你挑嘴儿,上好的红袍龙井不用,非要喝那明前的苍山普洱。”
“臣弟就爱这么一口儿,皇兄见谅。”楚韶曜没什么诚意地说,顺便还提醒道:“这就不骂了?臣弟听得正来劲儿呢。”
赵若歆:……
祖宗,你嘴不要这么毒诶。
皇帝乌黑的瞳仁里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要酝酿出来,但转息几秒后又被硬生生的给压了下去。
可能皇上也觉得,他如今再继续发火,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堂堂一国之君就这么被楚韶曜给激得没了脾气,他摆摆手,疲惫道:“不骂了,没得叫你看笑话。”他看着肆意骄纵与真才实学相并存的楚韶曜,眸中神色复杂:“朕确实是教子无方。”
楚韶曜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赵若歆:……
对于这声嗤笑,她竟然也毫不意外了呢。
“都给朕起来!”皇上在楚韶曜这里吃了瘪,转头又冲着一排鹌鹑似的皇子们无能狂怒:“还不快谢谢曜儿替你们求情!”
“侄儿谢谢煜皇叔。”皇子们稀稀拉拉地说,一个个拔萝卜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蔫哒哒地对楚韶曜作揖拱拳,却没几个抱有真心实意。
“声儿这么小,没吃饭呐!”皇帝楚韶驰又哼了一声,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展示自己的权威。
“谢谢煜皇叔!”皇子们异口同声地开口,声音洪亮,掀翻屋顶。
赵若歆:……
怎么说呢,看着昔日里趾高气昂的皇子们蔫蔫哒哒的像是一排霜后的茄子,心情是挺复杂。但从现在置身事外完全旁观的角度看,感觉还挺好玩儿的。楚韶曜平日里是不是就抱着这份心态在吃瓜看戏?
“不客气。”楚韶曜垂着眸子,漫不经心的把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回答诸位侄儿的谢意:“毕竟求情的不是本王,是温得福。本王正好无聊的很,巴不得你们多被训会儿,好让本王看看戏呢。”
赵若歆:……
所以你果然就是在看戏吧?是吧是吧?
你看戏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了?
你没看见皇帝陛下和几位皇子的脸色黑得都能当锅底了吗,祖宗诶,你这张毒舌的嘴可消停会儿吧!
突然被提到的温得福冷汗又涔涔地从额头冒了出来,他颤抖地擦擦汗:“煜王爷说笑了,老奴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还是陛下仁慈,煜王爷心善,各位殿下们又乖巧懂事,跟老奴没有关系。”内心咒骂下回轮班前一定好好看看黄历,绝不让钟四喜一人偷偷躲懒!
“随你怎么说吧。”楚韶曜嗤笑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在轮椅上:“本王的普洱呢?”
“老奴已经派人去取了。”温得福讪讪地陪笑。
“泡个茶要泡这么久!”楚韶曜冷冷地蹙起眉,不悦道:“会不会服侍?不会的话就取去把本王的栾肃叫过来!”
“哎!会服侍的,会服侍的。”温得福弯着身子,不停地点头作揖,口中陪笑道:“伺候人是奴才们打小练的本事儿,哪儿能不会服侍呢?”
“曜儿。”皇上却蹙起了眉,不悦道:“你怎么总是亲近栾肃?朕送你的符牛不比他好用吗?”
“符牛是堂堂御前侍卫里的副统领,栾肃哪儿能比得上?”楚韶曜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腰间佩戴的暖玉,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的流光:“只不过就像温公公说得,伺候人是栾肃这种奴才打小练得本事,他也就自然比符牛这个侍卫统领更贴心些。再说了,本王打小就使唤栾肃,自然用他用得更顺手些。”
赵若歆:……天呐!一个马车车夫而已,来历竟然这么大!
小小车夫竟然背靠煜王和皇上两座大山!难怪当日在鸿福客栈门口,车夫符牛对着堂堂安盛侯府的陈小侯爷说抽便抽,下狠手时不带一丝犹豫呢。
他竟然是四品的御前侍卫副统领么?
要知道,御前侍卫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等闲人是当不上的。一般都是从宗亲或者打小豢养的家臣里挑选,直接任命。虽未曾经历过科举,最终前途却不比科举选上来的官员们差,有不少内阁大臣都是从御前侍卫开始起家的呢。更何况是御前侍卫里的副统领了。
皇帝叹了口气,悠悠地道:“符牛这孩子也是朕打小就替你培养的,人品性子俱都是信得过的,你好好磨砺磨砺他,不比栾肃差上多少的。”
“罢了。”他又叹了口气,摆手道:“左右不过是一个下人,你爱用谁就用谁吧,朕也管不着你。朕不在意这点小事的。”
赵若歆:……
怎么感觉皇上的这番言论奇奇怪怪的,像极了方才大殿上诸位娘娘争宠时的语气。
栾肃是先帝给煜王赐下的,皇上这边又赐下一个身份颇高的符牛,这是要和先帝争宠吗?果真是长兄如父啊,皇上这是真把煜王当儿子养了吧。
“既然皇兄不在意,那臣弟就顺手用着栾肃了。”楚韶曜掀了掀眼皮,随口说道。
皇帝:……
赵若歆:……
嗨呀,总觉得煜王爷就是很嚣张呢。
话说她附在楚韶曜腿上的那么些天,除了每次出门乘坐马车的时候会看到那位符牛符统领,其余时间在煜王府都从未见过他呢。
能把皇上钦赐的臣属,官阶四品的御前侍卫副统领,给完全当成一个马夫使唤,只能说真不愧是煜王爷呢。
小太监抱着沏了普洱茶的茶壶小跑着回到水榭,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地一队仪仗。远远地瞧过去,是太后娘娘抚着宫女嬷嬷的手,朝水榭这边走了过来。
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过来,赶紧赶慢地给楚韶曜沏了杯茶,并上果脯松子一类一道儿端着呈给煜王,这才找着机会在仪仗到达之前回话:“启禀王爷,太后娘娘的凤驾过来了,想邀您一道儿赏梅。”
刚说完,太后娘娘便已经快步走到了水榭里边儿,明黄色的凤袍外边儿罩着绯红的软毛织锦披风,金镶玉蝶翅凤鸾步摇随着走动而微微振颤,面上带着慈爱和喜悦的笑容:“曜儿,娘过来跟你一起赏花!”
楚韶曜掀了掀眼皮,以示尊敬。
水榭里立时就呼啦啦地跪成一片,一地小白杨儿似的皇子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对着太后娘娘行礼:“孙儿拜见太后娘娘!”
“行了,方才刚见过,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太后娘娘说,慈爱地对皇子们道:“你们哥儿几个都下去吧,哀家和煜王有些私己的贴心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