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流亡 二(2 / 2)
“元逖老将军,正是当年护送我母亲北上,前往牧云部的护卫。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在母亲走后,想要竭尽所能不再让我受到伤害罢了。”
图娅公主低垂着双目,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何会出手救我?”
“朔狄人同南人都是人,既然看到了,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那你接下来,是打算带我一起回草原么?”
“如今你独自一人,是绝无可能活着离开宛州的,跟着我们反倒最为安全。待入了漛州地界,伤也应当养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再走也不迟。”
“漛州?从宛州北上雁落原,最近的路不该是取道昶州的么?”
“锁阳关以北便是煜京,如何会允我们这样一队蛮人经停?此次南下,我们也是行至澎国的九杉之后,再经由海路绕道宛州的。只不过于草原人而言行船毕竟不便,如今西南诸国又已经休战,陆路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凶险了。”
图娅公主终于抬起双眸,冲少年人笑了起来。将炎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看似单纯的公主,心里其实早已一刻不停地默默思量了许多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然欠下了对方一个偌大的人情。
与此同时,被施了术法,昏厥了许久的甯月,也在一艘小舟的舱内苏醒了过来。她扶着生疼的额角坐起了身,见岑婆婆正坐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婆婆怎可强行将人家带出城来?!速速命船调头,我还是要去救子隐,去找将炎的!”
“小姐,暮庐城中,此时应当到处都是巡逻的甲士了。你可知我们出城之后不久,廷尉司便于各处搜捕起你同那个黑眼睛的陆上人小子。如今折返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不听,我不听!若是将婆婆换做我,你也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身陷险境,而狠心不去施救的么?”
“老身——”对面的老嬷犹豫了一下,却是避而不答:“不管怎样,现如今我们已经走得远了,断无可能回头。小姐便听老身一句劝,不要再想着救人的事了。待过些时日,老身会亲自派人替小姐去打探那两个少年人的下落。”
“可是,可是子隐他等不到那时了啊!”
“可若是老身告诉小姐,那位晔国少主如今已安然脱身了呢?”
听对方这样说,甯月先是一怔,随后青蓝色的眼眸里突然间又闪起了光:“子隐他逃出来了?真的?”
“老身并无必要于此事上欺瞒小姐。据说当日是有人劫了法场,不过既然你要救之人已经安全,如今小姐可否愿意随老身一起同行了?”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红发少女终于被对方说动了,稍稍舒展开眉头。她掀起一旁小窗上的帘子,呆呆地看着船外浑浊的水流,却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我们眼下正驾船逆衍江而上,一路东去。待前面过了玉骨湖,行至晴岚山东麓,便可转乘马车入靖枢城,去见一位重要的人物。”
“婆婆要去卫梁都城?为见何人?”
“小姐,你难道就不曾奇怪,那祁守愚究竟是从何处得知,并修习了詟息的么?”
见少女不再坚持,老嬷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却是反问起对方来。
甯月思忖片刻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难道说——婆婆怀疑是父亲?可父亲他极度仇视陆上之人,又为何会与其有所联系?”
“起先,老身也是怀疑大司铎的,但后来仔细想想,却渐渐意识到泄露詟息秘密的,或许另有其人。随着调查的深入,我更是愈发觉得,或许也是此人,将火栓铳的制法授予给了祁守愚。”
“婆婆是说,族中有人刻意将先民同我族的秘密泄露出去,并嫁祸给了父亲?但法堂座次内掌握这些秘密的,除了大司铎与几名高阶主祭之外再无他人。这样做,于其而言根本没有半分好处啊!”
“且不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也不管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有何目的,如今族人返陆已是迫在眉睫之事,你也已经见识过詟息与火栓铳的厉害。日后一旦兵戎相见,不仅千万陆上百姓将会生灵涂炭,沧流城中的数万族人,也将难免一场灭顶之灾!小姐,你我此行去靖枢所见的那人,便正是为了阻止此事。”
岑婆婆的语气听起来不似往常那样平和,明显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也令红发少女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再次转过头,盯着滔滔的江水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便与婆婆同去……”
口中虽然这样说,可少女眼中的泪却早已止不住地顺着面颊滚落,滑入了浑浊的江水之中。因为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即便将炎与祁子隐尚在人间,此去千里,或许今生也再难有机会同二人相见了。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三年前与将炎初入暮庐城时,偶遇祁子隐的一番景象——那时的旭日正暖,草木仍绿,海棠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