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破囚笼 一(2 / 2)
面对这样直接的质问,对方也并不避讳,微微颔首继续道:“我本孤儿,姓甚名谁早已不再重要。向百里虽是个借来的名字,却也伴我走了二十余载,他即是我,我也便就是他。”
“借来的名字?”将炎不禁瞪大了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不错。这个名字,是我向真正的向百里借来的。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毕竟我是为救叱咤海疆的扶风大哥,才会第一次动手杀人。”
“扶风?!你说的是那个号称海战扶风,令各诸侯国舟师闻风丧胆的海寇头领叶扶风么?!”这样一来,黑瞳少年更是又惊又奇,急忙追问了下去。
“正是他。世间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敢叫这个名字!”
青衣男子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将二十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娓娓道来:“二十三年前,我不过是流落于夷州叶离城中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祖上本是南华将门之后,无奈家道中落,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恰逢朝廷出兵东黎,被迫卷入了这场可恶的战争,母亲也因此而亡故。遭遇变故的时候,我也就比你年纪稍长些吧。”
“东黎不就是迦姐的故乡么?莫非你们早就认识?”
“没错。小迦同我,也是在叶离城中结识的。不过——那都是些后话了。”
向百里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再细说自己同冷迦芸之间的关系:
“当年东夷叛乱,朝廷举大兵镇压,城中各处皆是重伤不治的兵士,贫苦百姓也饥肠辘辘,易子相食。王师一路南下,直攻到叶离城下,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要知道,东黎大部皆是松散的城寨,深藏于气候温暖潮湿、满是毒虫猛兽的雨林中。若是不占叶离城而擅自溯桐江深入腹地,即便白江皇帝在世也断难求得全胜。”
“嗯,关于东黎之战的利害,将军是曾教过我和子隐的。”
“所以,当年的叶离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却都彼此不能如愿。而我,也同城中其他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一样,被困在了那里,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日,我饿得实在熬不住,便从城墙下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想去战场上的尸体间寻些掉落下来的给养。只是未曾想非但没能寻到食物,反倒从尸堆里救回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是叶扶风?”
“对,正是扶风大哥!他见我可怜,便将自己身上的最后半块粟米饼分给了我,并告诉我不可于城外过多逗留。在得知我自幼习武后,更将自己的佩刀送予我用作防身。”
“这么说来,这位令人谈之色变的海寇头领,倒像是个好人了。”
“他自然是个好人!当时我欲直接将扶风大哥背回城去寻医者救治,谁知却碰上了朝廷派来平叛的参将向百里同一队兵士。他们见扶风大哥颈上的一串红珊瑚项链颇为精美,便拔刀冲上前来要抢,却不料我一个瘦弱肮脏的小乞丐,居然于身后藏了一柄刀,而且一出手便是杀招。”
说到这里,向百里仍攥紧了拳头,仿佛当年的那股热血依然滚烫,自血脉间重新翻涌了上来:
“普天之下,就是有许多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见万民身陷水火而不施援助,反而想方设法去抢百姓手中余下的最后一点财物钱粮!”
“是啊,为了一串项链便痛下杀手,这哪里是什么王师,简直就是吃人的恶鬼!若是换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将炎也当即点头表示赞同,进而又问,“可当年叶扶风为何会不远万里南下夷州?”
“当年扶风大哥远赴夷州,其实是带了满船的货物,想要为自己的人同陆上交换些粮食布帛的,只是不巧赶上了战乱。受困于叶离城中时,他惊闻远在澶瀛海深处的青湾遭袭,岛上的妇孺老弱更是惨遭屠戮,便当即率几名亲信突围,却于乱军之中身负重伤,倒在了城外的战场上。”
“将军是说,有人趁机偷袭了那个青湾?”
青衣将军点了点头:“正是。虽不知究竟何人所为,但可以肯定一点,当年袭击青湾之人,正是为了去夺那张先民留下的古图的!”
“又是那张图!莫非当年偷袭一事,也同他祁守愚有关?当真可恶至极!”将炎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年所遭遇的种种前因后果,愈发憎恶起那个道貌岸然的矮胖亲王来。
向百里对此却不置可否:“此事我始终未能调查清楚。不过从海凌屿上发生的事来看,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黑眼睛的少年转而又问:“但你区区一个孩子,又如何能轻易顶替了一名朝廷参将?”
对面的将军继续解释道:“其时王师死伤十分惨重,十人之中有九人活不过一个月。扶风大哥见我同那死去的参将身材相仿,便让我乔装改扮,夺了他的帅印,顶了他的身份。加上那向百里本在军中便无甚威望,居然也无人戳破。就这样,我便堂而皇之地坐上了这参将之位。加上扶风大哥以满船的物资做交换,说服了城中百姓开门投诚。再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将炎点了点头。对于恩师的成名之战,他早已烂熟于胸:“后来,将军便领着五千自告奋勇的精兵,与城内叛军进行了最后一次决战,首战便告大捷。再后来,大军进驻,却对叶离城内百姓秋毫无犯,更宣布减免税赋三年。故而大大小小的东黎三百余座城寨也全都放下了武器,结束了长达数年的叛乱。”
“只可惜在那之后不久,扶风大哥却伤重不治。临终前,他将青湾首领之位传给了我,并嘱咐我一定要查出袭击青湾的罪魁祸首。后来我封帅挂印来到晔国,受国主赏识成为了殿前军马大都护,又逐渐寻回了散落各地的扶风大哥旧部。加上此前愿意跟随我出生入死的那五千精兵,这才得以光复了青湾。”
往事说完,向百里也将视线从海面上收了回来,满怀真诚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我今日说与你的这些话里,没有半句虚言。不过信与不信,依然在你。”
虽然对向百里平叛的故事早已如数家珍,但第一次了解到当年背后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将炎仍不由得唏嘘感叹起来,更被对方的事迹所深深感染,当即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自是不疑将军!”
“果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爱憎分明,又不拖泥带水!好,好!”
向百里满目爱惜地看着这个倔强而执拗的孩子,面色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不过你若是信了我,接下来便要趁着还在船上时抓紧养伤。你们几个在海凌屿遇到祁守愚的事,樊真都已经告诉我了。篡位一事他既已蓄谋多年,如今恐会抢先一步谋害国主!这些年来,祁和胤护国爱民,对我更有知遇之恩,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贤君。待上岸之后我们便须得速速赶回暮庐城去!只是希望,眼下一切仍未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