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意乱情迷 十二(1 / 2)
待青衣将军策马赶至朔狄营地时,老远便瞧见一个少年人的影子立于月下。其手中仍死死握着那柄闪着乌金色寒光的修长陌刀,摆出一副临敌的架势,岿然不动,恍若一尊石像。
少年上半身的衣甲已经在打斗中被扯得稀烂,露出肌肉紧实的后脊与宽阔的肩膀。其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伤,恍若从地狱中浴血搏杀而出的恶鬼一般。可即便伤重如此,他也并没有在朔狄武士的围攻中败下阵来。
都烈的部下同将炎搏杀了足有三炷香的功夫,图娅公主才得以喝止住复仇心切的武士们,也终于救下了体力不支的将炎一命。然而,都烈的尸首早已变得冰冷,再无复生的可能。黑眼睛的少年更是始终不肯放下心中的戒备,并不接受对方提供的医治,只是执拗地横刀立于原地,任由鲜血在自己的脚下汇聚成河。
恍惚间,遍体鳞伤的将炎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的马蹄声,艰难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视线早已变得模糊,却仍看到了黑暗之中那一簇如火焰般鲜艳的红发。
“月儿……你怎地……来了?”
见到同伴,少年人身上摒着的最后那股劲也彻底泄了,根本无法站立得稳,手中陌刀也呛啷坠地,整个人便如同一株被伐倒的大树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也不省人事。
在甯月悲戚的哭喊声中,向百里带着她与重伤昏迷的将炎离开了狄人的营地,打马冲入了城内最好的医馆。
将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虽不下百处,所幸多数皆未能伤及要害。可毕竟创面太多,撕开的皮肤下筋肉曝露,鲜血好似泉涌一般,根本来不及细细缝合。馆中大夫见状,也只得取来一只铁钎在火上烧至通红后,直接按压于伤口之上用以止血。
滋滋啦啦的声音登时在医馆中响起,紧接着空气里也飘散出一股皮肉被烧焦之后的古怪气味。甯月实在不忍看下去,强忍着腹中的恶心捂嘴向外逃去。
然而她甫一掀开医馆门前挂着的布帘,便瞧见外面竟立着个颇为局促的年轻女孩。对方看起来同自己差不多年纪,小麦色脸蛋上带着些婴儿肥,嘴唇红润光泽,青丝如绢,乌黑的双眸却左右闪躲着,不敢与自己对视。
对方的额角鼻尖满是细密的汗珠,手中还牵了一匹白玉般的狮子马,一双脚就这样赤裸着站在石板路上,身上也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虽然其肩头裹了件深红色的披风,却还是在早春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甯月忽然反应过来,眼前所立的便是白日里曾见过的那个蛮人公主。只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敢独自一人骑马跟在向百里身后追至了城里,当即火冒三丈怒斥起来:
“你来这做什么?!”紧接着她又上前一步,狠狠向对方身上伸手推去。
图娅公主当即倒地,被青石板擦破了手掌和肘尖。她虽惊恐地瞪起了双目,却并没有立刻爬起身来要跑,而是如同一只雨燕般轻声问道:
“那个男孩——现在怎么样了?”
“亏你还敢来问小结巴怎么样了!那么多人打他一个,能好得了么?!”甯月怒不可遏地抬起一只手来,说着便欲朝对方脸上打将下去,“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公主,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对你敬畏有加。若是今日小结巴他——他——我发誓一定要教你们血债血偿!”
“对不起,此事全因我而起。若是当初我没有同意让都烈护送我南下,便好了……”
图娅公主双目低垂,眼中竟是落下了两大滴晶莹的泪花。甯月忽然一怔,举在半空中的手却是轻轻地收了回去。她并不清楚面前的姑娘同那死去的朔狄武士究竟是何关系,但从对方悲恸的表情里她却清楚地读出,在今夜这场你死我活的血战中,并没有赢家。
红发少女不禁为自己下午向都烈发起的那番挑衅后悔了起来。她忽然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让那个看起来孤傲蛮横的朔狄男子惨死于将炎刀下。而若是自己没有在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便妄加推断,祁子隐或许便不会冲动离开迦芸斋,将炎或许更不会因此而受此重伤!
直至一串匆忙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愣在原地的甯月才重新回过神来。然而还不等她看清楚来人的样貌,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一巴掌:
“小妮子好大胆子,竟敢对我们古恩吉动粗!”
打人者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婆子。她膀粗腰圆,脸上带着草原人特有的两团红晕。若是平时,应当也是个慈眉善目的淳朴女人。然而此时看见到公主倒地受伤,一时间也失去了理智。
“乌仁阿嬷快住手!不关这位姑娘的事,是我自己赤脚跑出来,不小心滑了一跤。”
图娅立刻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裙摆,却是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婆子这才回转过身,将公主由地上抱去了医馆前的石门档上坐定,又取出随身带来的鞋袜与裘皮大氅,耐心地一件件替其穿上:
“我的古恩吉呀,下次你可千万别自己一个人乱跑了。这些南人刚刚才杀了都烈,天晓得会不会对你做出些什么冒犯的事呢。”
“阿嬷你别太担心了,我没事的,这些人也都是好人。若是他们想要害我,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公主扶着对方的手臂重新站起身来,看着甯月关切地问道,“你脸上还疼不疼?”
“用不着你装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