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怀瑟番外 娘亲(2 / 2)
莫约过了十天,并非我先扛不住也并非父亲和哥哥软下了心肠,而是我心爱的儿郎叶长清,他舍了脸面跪在将军府前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不说一句话也不做任何的姿态。
我知道他不说话是为了保全我的名声,不作姿态却是不想明言与明镜翊瞧不起他。他宁可不想再与我在一起,也不想我再绝食,我可以豁出自己的身体,却不忍心见他受苦、受此折辱。
我哭着告诉丫鬟,“去同爹爹说罢,我不嫁他便是。”
最后丫鬟带来的不是爹爹,而是额头一片鲜红的叶长清。他快步朝我走过来,双手将我紧紧地摁在怀里,他说道,“怀瑟,你爹已经同意我们二人之事了,如今我们便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当俊朗的男子穿着火红的新郎服,骑着马领着身后的十里红妆来迎娶她的时候我是这般想的。掀开轿帘看着路边百姓艳羡的目光之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过了多年我才开始渐渐明白,终于知晓。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将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可以让自己伪装得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眼里温柔而包含的笑意是假,对我的欢喜与情意是假,一切一切都似水中倒影一般。
皆为虚假。
叶仲川在指缝中藏了可以令野兽都发狂的药粉,何况是对付一只小小的猫咪。后来的相遇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包括他嘴角扬起的每一个弧度,眼中含着的笑意如何才够动人,他都算无遗策。
父亲与兄长死在了拭阳道,接着便是墙倒众人推,叶仲川也借机将我与阿怜赶出了叶府。
我不想有丝毫地留恋,与阿怜一起利落地走出叶府朱红色的大门。只是五脏肺腑之中竟然真的毫无痛觉,在那时我便开始知晓,我已经彻底对曾经抱以全部情意的那个男子死了心。
一片昏暗里,我已经看不清路了,身子轻飘飘的而双脚也踩不到地面。
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我才开始渐渐地想起来,原来我竟然已经死了。
死在一个暴雨天,死在了荒凉的茅草屋里。
黑暗像浓稠泥沼,冰冷似利刃寒风。
只有手背上一点是滚热的,我抬手摸了摸,发现那是一片水痕。
哦,竟是我那小女儿滴落下来的滚烫泪水。我的小女儿似乎比我要更加可怜,她没了遮蔽风雨的地方,也几乎算是没了亲人。
前方没有一丝光亮,我浑浑噩噩地想到,难道人死之后竟真的有轮回,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辨男女,不识老幼,它只说,“惘惘孤魂,去往何处。”
“身后无归处,所行便是去处。”
那声音接着又道,“明家女,你寿命已尽,且入轮回罢。”
我听着这声音,脑中的迷雾竟然变得渐渐清晰起来,“原来人死之后竟真的还能入轮回,转世投胎,那么便再与此生无半缕瓜葛了罢。”
我想起战死沙场的父兄二人,又问那声音,“我父我兄,在何处。”
“他二人先是化作怨念缠身的孤魂,如今已经被人超度,早入轮回去了。”
哦,原来父亲与兄长已经被人超度,入了轮回,我想起上云府那位负心的夫君,又开口,“无良的白衣公子,现又如何。”
“他与自己的娇妾一同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到了最后我心中只剩下一人未问,便是我的小女儿。
我若是有百分可怜,这小女儿便是有千分的怨懑。我的娘亲和爹爹对我都是极其疼爱,她却是爹爹不喜,娘亲也不关心,我开怀时给她个笑脸若与叶长清有了争执便也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我那小女儿今时又如何。”
“此乃天机,与尔无关。你寿命已尽,速入轮回去罢。”
它这般高高在上叫我心里有些不舒畅起来,我就地坐下,不再继续前行。
只是还未到片刻,我本该停止跳动的心脏竟然又开始蹦跶了起来。它每蹦一下,我便全身俱痛,十下之后我连坐着的姿势都再难以维持,似一个爬虫般在一片漆黑之中滚了起来。
我痛极,便朝那道声音喊,“既已身死,为何会痛至此。”
“血脉同根,是你那小女儿有大难。”那声音听在我耳中,显得愈发冰冷,“魂飞魄散,再无转圜。”
我的小女儿。
幼时伏在我膝头同我一道听雨,长大了些便愈发俊俏的小女儿,我还未好好地爱着她却又叫她失了母亲的小女儿。我全身皆痛,连死寂的心脏也开始痛得叫我脑中愈发迷糊,“此难可有解,我愿以此身、此魂作解。”
“无解之难,你这妇人还是赶紧入轮回罢。”
“可我那小女儿何其可怜,她有父有母却更似无父无母,为何上苍无眼还要叫她遭逢此无解之难。”剧痛之中,我爬起身来,满面泪涕朝那声音作揖,苦苦哀求,“诸天神明,我这明家女确实骄纵蛮横、恣意妄为,可我生前也曾捐万两银钱,也曾布施粥米。今日感念,若我小女儿所逢之难再无转圜,明家女只想为她求一个来生。”
“我作百年石桥任风吹雨打换小女儿来世父母慈怜,再做百年田中老牛耕地百亩换得小女儿来世有兄长疼惜呵护,若再有百年,便化一方檐角护得她平康安乐。我没有一日做好一个母亲,如今死了却希望能以无望来世、以此身为她换取些什么。”
一片沉绰的黑暗之中有束光出现,它照在我身上使得那剧痛缓缓地消散了,我却知晓并非因那光之故而是我与小女儿的血脉已断,而是我可怜的小女儿在无解之难下魂飞魄散。
我只觉得脑中又开始变得迷糊。
耳边恍惚传来一道无上慈悲的声音,“汝愿,可达。”
我知道自己笑了,却又不知晓、不明白自己为何该笑。
在一片迎头笼过来的水波之中,我最后清晰地想起。那时有一天我满心欢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地同那里面还未降生的小小生命说话。
来日方长,我要为她寻一个这世上最好的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