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山雨满楼(2 / 2)
几人沿着长街的尽头缓缓朝前走去,因为大部分修士已经去了青镜街的另一边,是以这处便没了人流纷涌的景象,沈云谒四人便能好好地逛一逛。
天边明灯四散,青镜街上可以玩乐之事数不胜数。
四人一路猜灯谜,叶星怜与吴缨眉到后面手里已经提了好几盏极为珍贵的紫色琉璃灯。
模样各异,有含苞莲花、天狗食月之类别致的造型。
叶星怜手里甚至还有一盏八面宫灯,是沈云谒赢来的,每一面上都绘着八洲之内不同的奇瑰景色。
有青云剑宗群峦之间的接天石碑,梵音妙舟那大泽之上的接天碧荷,长明海畔悬浮在半空的玉宇琼楼。还有的依次便是中洲、上白之景,渺无畔南陵十八道的佛塔僧寺,东阴群妖熙熙攘攘。
最后一面是峭立的断崖旁伫立大大小小的黑色殿宇,悬崖险而深,似乎只从灯上看一眼便能瞧见那崖下翻涌的寒风。
叶星怜知晓这当是天极不夜城之景象,便是那人人提及便面生肃色的魔域。
她眉头俶尔皱起来又极快地松开,在那里,还有一个她不得不面对的人。
在距上白洲千里之外的西北方向,天空中乌云滚滚雷电在其间逡巡。一道灰色人影披着件玄色的罩衫立在寒风猎猎的悬崖边,他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朝远方眺去。
那风刮在人脸上便如利刃一刀一刀细密地凌迟,疼且带着股阴冷之气。
柳相春不得不用灵力造出一面防护罩来挡在身前,步步朝灰衣男子靠近。他定睛一瞧才发现喻竞舟周身并无任何抵御,但那些寒风却自动地绕开了他在空中肆虐,在地面袭卷翻腾。
黑衣男子躬下身双手作揖,一管声音如黄鹂出谷泉水击石,“主上,在灵药谷那边的人来了信。”
喻竞舟从袖中伸出一只嶙峋却似雪般惨白的手来,紧了紧身上那件以银色细线绣满了繁复阵法的外衫。他闻言“哦”了一声,“信上如何说的。”
“圣蛊……”柳相春顿了顿,低哑而魅惑的声音滞涩,他闭着眼睛答道,“不见踪迹。”
“呵。”
灰衣男子喉中溢出一丝轻笑来,他手指轻轻一动身侧的那片悬崖边骤然往下塌陷了一片。破碎的石块掉下深渊一霎便消失不见,喻竞舟将手拢进袖中,如玉般的脸庞上仍是那幅淡然的模样,“圣蛊只要活的,此事无需你再插手,让解山河去办。”
柳相春心下一惊,但眼前这位乃是整个天极之主,他快速地垂下头去答了声“是”。
等黑衣男子脚步窸窣地从崖边退开之后,喻竞舟目光越过深渊那头层峦的山峰,远隔千里,但他似乎还是看见了那青黛嵯峨群山之间伫立于云间的接天石碑。
若是算上他这个叛出师门的逆徒,青云宗百年之内一门竟出三位摘星主。
那日摘星台上的最后一战,他也看了。机敏灵慧,剑气卓然,傥荡锐意竟势不可挡。
虽说是天道眷属的道子,但那身风骨怎不叫人倾心。喻竞舟想起自己当年在那门后的境遇,不由得思忖起来,按照那少女的性子是不是也会去剑冢一游,那断崖上的几行小诗不知她又有没有看见。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日白衣少女一身血色立在石台上的模样。
面目冷艳眼中却是坚毅之色,若再有百年,她又该是怎样睥睨有生界的存在。
喻竞舟想着嘴边露出一抹笑来,如昆吾山巅的雪莲乍然迎风而开,不过,为了那事这位天道之子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他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低下头望向自己脚下那片寒风丛生交错亘起的深崖。心念一起,从远处突而便飞来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它枯瘦的褐色爪子停在喻竞舟的肩头。
男子伸出一只手来到那乌鸦尖尖的喙边,一缕黑色雾气沿着长喙进入它的体内。霎那乌鸦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漆黑的两颗眼珠里却像是有了灵识一般滴溜溜地上下转动几圈。
喻竞舟放下手,那黑色的乌鸦便俶尔振翅朝远处飞去。
那方向,正是去的上白洲。
沈云谒一行人回到长徵宫之后便各自回了院中休息,叶星怜同吴缨眉在逐津院前道过别之后推开槐风院的门走了进去,她轻轻一挥手身后两道木制的门扉便又轻轻地掩了起来。
她沿着竹径走到廊下,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凌空而起,她将手中其他的灯笼一一地挂在了屋檐下。
只留了那盏八面宫灯置在地面上,自己在它身旁坐了下来。四人在那青镜街上喝了些酒,只不过她虽是饮的果酒却也有些微醺,叶星怜就势躺了下来,微微一侧目便能看见那精巧的灯盏,华光大放。
少女抬起手来凌空一取,掌心便多了片翠绿的叶片。
她将绿叶置于唇边,唇瓣一开一合槐风院里便响起了清韵的曲调来。音律随性,让人不禁便想起恣纵明亮的少年,自长街前纵马而过,亦使人想到波澜迭起的滔滔大海和巍峨的蔚然山河。
叶星怜吹的,正是当年沈云谒在流霜顶弹奏的那一琴曲。
在那果酒的催使下,少女不由得缓缓闭上眼睛睡在了那廊下。手上没了力气便一松,握着的那片绿叶也就被风吹远了。
叶星怜再睁开眼发现耳边传来鸟雀清啾之声,她从床榻上起身,伸出手去缓缓地撩开了那绣着松枝百鹤的帐幔。接着她便听见外屋传来轻而缓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粉衣的少女走到了榻前,手里捧着一套素净的罗裙。
她面容像是隐匿在一片雾气后,看不清楚,只是唤了一句,“小姐,你醒啦。”
少女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发现还是看不清后,便在脑海里那许久未触碰的记忆寻找声音与之相符的人。
叶星怜声音沙哑但仍能听出里面的稚嫩来,她缓缓斟酌着开口,“雏樱。”
“哎。”那丫鬟笑着应了一声,接着面容便从那片雾后显露了出来。
她脸庞生得十分清秀,唇瓣下有粒小小的黑痣,正是她从前的侍女,雏樱。
见少女起身下地,雏樱将手中的罗裙放到一边,忙拿起榻边的绣鞋给叶星怜穿好。她接着将罗裙展开,一边为叶星怜穿上一边开口说道,“小姐,秦大家已经到了,在濯月亭中等候。”
“秦舟玉?”
雏樱又笑,那粒小痣便往下压了压,“是啊,虽说前些日子秦大家对小姐你苛责了些,但总归是为您好的。”
她矮下身子将那罗裙的腰带仔细地系好之后,站起身来才接着又说,“听说去日二小姐也提出也想同他学画,但大家可并没有同意。小姐你不如看在这件事上,不要同秦大家负气了罢。”